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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小说!!北宋:宣和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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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31 15: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宣和遗事》

《北宋:宣和遗事》上
公元1106年2月17日,北宋崇宁5年,正是为纪念宋太祖赵匡胤而设立的长春节的第二天。
汴京城里,北宸雨渐,椒房香微,整个北宋皇宫都还笼罩在初春的严寒中。
从西南角上花木扶疏的灵和宫里,陡地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儿啼。
“哇——”
“生了,太妃娘娘生了!”
惊喜地叫着奔出来的太监,在细雨阑珊的庭院里与带着一群侍卫太监急匆匆大步走进院来的男子差点撞个满怀。
“皇上!……奴婢无意冲撞,罪该万死,请皇上发落!”
一抬头看清楚撞上的人居然是当今皇上赵佶,太监不由慌成一团,扑通地就跪了下去。
“罢!起来罢!”
赵佶倒没计较这么多,只是问:“怎么样?”
太监躬身禀告道:“禀皇上,太妃娘娘已平安产下一位皇子。“
赵佶闻言笑道:“这么说朕又多了一位皇弟了?正好,等哪天朕不想当皇帝的时候,总算有人来替朕分忧了。——这么个什么劳什子皇帝,朕早就不太想当了!“
“皇上!……“
赵佶身后的一干众人隔得远倒没听见,就躬身侍立在他身前的太监闻言却吓了一跳,慌忙叫了一声,心想这种话可是乱说得的?——要是被高太后听见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赵佶斜眼看他一眼,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朕才不想呆在宫里了,身边尽是你们这种战战兢兢的人,连个笑话儿都不敢说!真是没趣!“
“是,是……“
太监哪敢接这话茬儿,只得一路陪笑。
赵佶哼了一声,大概知道再跟这太监说下去他也放不出一个屁来,转身拂袖就走,边走边道:“你进去好生伺候太妃罢!朕要去曲尺殿向父皇他老人家问安!”
跟来的一群人,也呼啦一声跟在皇上身后去了。
灵和殿又恢复了原本的幽静。
春雨中,时而从高及殿檐的紫荆树上飘下一两片被打湿了的细小花瓣。堪堪绽出新绿的杨柳,却因为寒冷依旧收敛着轻狂。
赵佶虽然生在帝王乡中,却从来都钟情着花月飘零的日子。皇上无心料理政事,自然大权多半旁落到了赵佶的祖母高太后的手中。赵佶的母亲慈宁后,一向与高太后亲近,而从来就被她妒之入骨的林贵妃的居处灵和殿,自然也从来就不曾有过热闹时。
穿廊里似乎传来了宫女的足音。万字塥的窗下有娇鸟细啼。半掩的珍珠门帘里,轻轻地飘出一缕清烟。
深宫无人时,唯有炉香寂寞。

过了好半天,院外的落花穇径的道上才又传来了脚步声。
走进来的一个年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虽然俊秀的脸上明显已经有了岁月消磨的痕迹,看来却还仍是风采依然。
他穿过穿廊,直接走进了隔了两进深院的后坐里。
“圣上……”
虚弱地依偎在锦枕上的林妃,看见他惊喜地要挣扎起身来。男子赶紧抢上去扶住:“爱妃可别!当心劳了神思,又不知多久才调养得过来!”
“谢圣上。”
温驯地依偎着太上皇赵顼的扶持,依前在锦枕上躺好。林妃转过清丽的脸看着赵顼。眼光在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离离一转,虽然憔悴,仍是艳光明灭。“圣上,你,你好久没有对妾妃这么温柔过了……是因为这孩子吗?”她的眼光从赵顼脸上撤离,流转到一旁被宫女抱在怀中的婴儿身上。
赵顼的脸微微一热,心里也觉得歉疚——他自己心里明白,从那一场发生在江南莲花开落时的邂逅开始之后,这颗心便再也不能为任何人转动了。就算眼前的国色女子。
他不愿去看林妃的哀怨眼光,站起身来从宫女怀中抱过了张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和林妃的婴儿。被裹在明黄的小小缎被里的婴儿安静得出奇,除了用一双晶莹的小眼睛溜溜地看着他外,任白细起皱的小手软软地搭在他的掌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不安的表现。
“真是很有皇家风范呢。”
“圣上,请为孩子赐名罢!”
林妃道。
赵顼心里转过了几十个名字,都还是觉得不妥,这时却听林妃轻声道:“妾妃倒有一个主意。不如就叫‘苏儿’罢。赵苏。”
“苏儿?”赵顼心里一愕,一时倒没意会过来。刹那顿悟,不由脸又一发热。苏儿……跟那个人的汉名一样啊……他知林妃此语全是体贴自己心意,一时更添愧疚,只能强作微笑道:“既然爱妃喜欢,那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一面看着怀中软软的小婴儿,心中爱怜,不由低头在那娇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被起名为赵苏的小皇子竟然好象听懂了父母的对话似的,呀呀地张着嘴笑。赵顼在这婴儿脸上亲了一亲,不由一楞。低头再一闻,果然,婴儿身上淡淡发散出来的气息,正是他母亲林妃身上亦有的禀赋异香!——只不过,大概是太小的关系,这香味十分浅淡。然而如林妃有香,乃是天眷红颜,倒也无妨,而这小小孩儿既为男身,又生帝乡,身具异香,只怕要非幸事!
想到这里,赵顼心里一沉,不由忧形于色。
林妃察言观色,自是早已明了赵顼心中所想,她虽也觉此事竟非吉兆,只怕这孩儿以后命多劫难,然亦不愿赵顼太过忧心,只得婉言劝道:“圣上何必过虑?命定由天,三生早注,圣上和妾妃再多想亦与事无补。倒不如往后多为苏儿祁祁福,想他只要安分守己,总还不至祸从天降。“
赵顼叹一口气,心想说得也是!这时宫女上前来欲接过孩子,赵顼将孩子小心送回她臂中,看着孩子红红白白的小脸,心头不由又是一悯。苏儿啊苏儿,以后只有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过了几天,是高太后设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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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39 | 只看该作者
公元1118年,重和元年5月。
面对大辽的明目张胆的侵吞土地和挑动战争,一向忍气吞声的北宋也不得不开始准备迎战。在集中了所有大臣考虑带兵人选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太上皇赵顼坚决主张由自己御驾亲征。
在群臣力阻、赵佶哀劝无效后,随后出面的高太后、慈宁皇后以及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费尽唇舌,却无一能够说服一意孤行的赵顼。
文武百官,只有面面相觑。
只有林贵妃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她奉高太后之命也象征性地哀求过赵顼要保重龙体,但是知道事实真象的她明白,这件事是决不可能挽回的。而且,——凝视着赵顼平静的侧脸,她知道,赵顼这一去,很可能将一去不回。
含着眼泪,哀怜地看着犹自在红罗小被里熟睡的孩子,她也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
事实果然如此。
1118年6月,太上皇赵顼率领六万兵马浩浩荡荡北征大辽。
1119年7月18日,赵顼在辽和西夏的边境夹山战死,六万兵马全军覆没。
这下子,原本只想等着前线捷报频传,坐享其成的宋徽宗赵佶真正地慌了神。
面对汹汹而来的辽兵,赵佶自知以宋军之积贫积弱,决非对手。他不得不求助于北方渤海地区新兴的政权金国。先后派遣马政、赵良嗣数次出使金国,协同共同攻辽。
第二年,北宋和金国终于缔结了盟约,史称海上之约。
这一年的7月18日大清早,正是秋风初起之际,灵和宫里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
“太妃!太妃……”

嚇得面孔翻白的宫女,被闻声而来的执事太监盘问“发生什么事”了时,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太妃的尸体,太妃的尸体……”
闻讯赶来灵和宫的赵佶,一走进这落花久瘗的庭院里,就看见了自绝于紫荆树下的林妃的尸体。
容色如生,遗香犹舞,人,却是早已断气。
秋风里的紫荆树,无声无息地掉落了几叶残绿。
在赵顼噩耗传来当晚,曾经投缳自尽过一次的林妃,被及时发现的宫人救活过来后,望着扑在自己身边哇哇大哭的十二岁的孩子,曾经愧疚地说过:“娘对不起你,为了你,娘也会活下去的。”
一年过去了,她终究没有勘破情关。
“母妃!——”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打断了赵佶的沉思。
从里屋里光着脚跑出来的孩子,面孔苍白地看着悬挂在紫荆树下的母亲的尸体,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半天,他才“哇”地一声再哭了出来:“母妃!母妃……”
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就算生在帝王家里,阊阖殿中,从此也只能注定了与孤寂相伴一世了吧。
赵佶走上前去,看着这个已经停止哭泣的皇弟。
苍白的面容,被泪痕渍湿了的睫毛,在晶莹剔透的眼珠儿四周围出一圈儿阴影。可以时不时地闻到的遗传自母亲的暗香,在这萧索的秋风里是一缕不合时宜的华丽音调。
“你叫赵苏?”
十三岁的孩子动也不动地点了点头。
“还是个小孩子啊,没有了母亲该怎么办呢?——从今日起,你过去侍奉母后罢!”
赵佶只当这样的安排是对这个孤苦伶仃的弟弟好。
于是,三天以后,三皇子赵苏搬进了慈宁皇后居住的永祝宫中,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个阶段。

“什么?皇儿你要哀家来教导这个孩子?”
开始慈宁皇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居然——居然要我来抚养那个骚狐狸精的野种孩子?
赵佶完全不明了母后面上隐隐可见的怒气从何而来,他想母后从小对自己都很娇纵,现下将这个年幼失母的弟弟交由母后管教,既可让皇弟重拾母爱,也可稍解母后膝下寂寞。正是两全俱美才是。他哪里知道自己母亲心事!
慈宁皇后瞪着怯生生地跟在赵佶身后的赵苏,又想起了那个令自己妒恨入骨的女人林贵妃。其实这个孩子并没有继承下母亲的美貌,仔细看就可知道模样儿委实平凡得很。然而他那香气——那遗传自林贵妃的香气,加上发多敛雾的姿态,怎么都觉得有点狐媚子的模样。虽然年纪幼小。
果然不愧是狐狸精的儿子!
慈宁一想到林贵妃,就又想起这一年来赵顼对自己不闻不问的负心薄情,心里一恨,直是如火上油浇,破口便要命宫人将这孩子轰出去,没的污了自己眼睛——转念却又一想,——好哇!既然要我来教导,那哀家就来好好“教导”他,连他那狐媚子娘的份也一并“教导”上!顿时原本铁青的脸上,居然又浮出了笑容,道:“如此甚好。现下就派人去将这孩子的一应物用拿过来罢。皇儿体天悯物,连皇弟也不忘顾全周到,这正是大宋百姓的福气。”
“谢太后夸奖!”
觉得自己果然办了一件好事,赵佶也很高兴,回身拉过来赵苏,嘱咐了几句,带了太监便径直去了。

赵佶一去,慈宁脸上的笑容陡地垮了下来,转眼间又罩上了一层寒霜。
她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脸上的神色竟是换了几样,教站在她身畔的赵苏心里也七上八下地换了几样。
他从小虽然极得赵顼怜爱,然而日子竟也一向过得寂寞得紧。
母妃林妃,虽然时时也疼他怜他,然而总也会时不时的拿怨恨的眼光看着他,就算这时候去找母妃讲话,母妃也冷冷的根本不搭理他。可真教他既莫名其妙又委屈难过。
因为他身上的异香,宫中的其他人在看见他的时候,难免都会带一点奇异的眼光。更别说口直心快的四公主还当面骂了出来:“你是妖怪!男的身上却有香气!”
我是妖怪吗?
那一瞬间赵苏真的呆住了,那时他才明白那些奇异眼光的含义。
回去问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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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2 | 只看该作者
宣和三年,苏州。
应奉局长官朱勔的官府里,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在偌大的中庭里,博山香炉,银烛初明;栏杆十二,花稍倒影。
虽然尚未歌舞成行,却是业已香烟满坐,明明是宴席气象。
此时花影灯火之间,不但府中下人们脚步匆忙,来去如飞,连府主朱勔也一直站在庭院廊下,亲自指挥着仆婢们摆设各种宴席所需之物。
身为为宋徽宗赵佶搜罗各式花竹石木的花石纲应奉局的长官,朱勔目前正是炙手可热,谁还能瞧得进他眼里,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铺设宴席?
只听中门外长声吆喝:“接驾——慈宁太后驾到——”
朱勔闻言,慌成一团,掸掸官服,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原来朱勔虽是因为宋徽宗搜罗花木得力,甚得童贯一干人赏识,故此一路青云直上;然而他自知自己搜罗花木,实为抢劫,民愤甚尤,风评亦差,有不少端方持重的大臣都对他甚不以为然;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上面谁给参上一本,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流年不利,盗贼蜂起,东南一带的农民,反了一起又一起,虽经官府镇压,然而毕竟难以净除。其中方腊一部,更公然打起“杀朱勔,救浙江”的口号,可真教朱勔心惊胆颤,委实再难以高枕无忧。只盼有朝一日,能抱上京中权贵的大腿,届时望京中一躲,可就万事大吉!正在日夜筹划,只恨没个门路可通,可巧当今宋徽宗的生母慈宁太后回江浙娘家省亲,正要路过苏州。朱勔哪里肯放过这样机会?他知赵佶虽非明君,倒事母甚孝,只要讨到老人家的欢心,不愁今后没有大官可做。赶着亲自去投刺求见,好容易得到慈宁首肯,只说回京时路过苏州,可到朱府下榻一晚。时间算计,正是今晚。
朱勔来到中门前,正看见黄绸绣凤大轿里搀下一个中年妇人来,年可四五十岁模样。他知道这便是慈宁太后了,上前参见了,便殷勤地抢上去搀住。跟在轿边的两个丫头小厮,倒慢了一步,其中那个年龄大些的宫女模样的少女,便扶住了慈宁另外一只手臂,剩下那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却呆呆地楞在原地。
只听慈宁太后说道:“绛仙,你就守在这里好了。让那个小##被过滤##扶了我进去!”
一面说,拿眼尾朝那个少年冷厉一扫,其中怨毒之色,尽流于外,教一旁的朱勔,虽然摸不着头脑,却是暗暗心惊。
那个看来面色苍白的少年,闻言只是默默地上前来,代替了绛仙的位置。偏偏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似乎也叫慈宁太后恨极,一旁的朱勔,明明看见慈宁太后在这个少年扶住自己的时候,用蓄得长长的尖指甲,在这少年的手腕上狠狠地掐了下去。就算是颜色深青的粗布衣服,也看得出瞬间透出的新鲜血迹!
朱勔心里不由一跳,看那少年时,却还是神色隐忍地不发一语,只是强抑疼痛般地咬住了苍白的嘴唇,细长的眉稍也因此而稍稍扭曲。深黑的睫毛下轻轻浮出了仿佛悲哀样的水光。
他抬动手肘时,分明可见粗布衣袖里露出的苍白手腕上的无数青紫和尚未结痂的伤疤。

一行人进到明烛煌煌的内室。
锦幄久温,兽烟不断,早已席上生春。
请慈宁太后上坐之后,朱勔府中丫鬟仆人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十数上菜侍宴的老练仆人。朱勔见那刚才的少年犹自侍立慈宁太后身侧,也想请他暂时下去歇息。但看之前慈宁对他的态度又大非寻常,正不知如何处置,只得请示慈宁太后:“太后,是否也请……请……他下去歇歇腿,吃点东西?”
慈宁太后瞟了那少年一眼,冷笑一声道:“歇歇腿?不用了!这个小##被过滤##那里配你来抬举他!你放心好了,站这么几个时辰总还站不死他!有些人生来就是贱命,叫哀家也没法子!“
朱勔听了,只得喏喏连声,赶紧吩咐上菜,不敢再造次。
因现在正是冬至十分,江浙一带,天气甚寒,以至首先上来的就是一道滚热鲜美的火腿汤,蒸汽腾腾的盛在一个大沙锅里,由一个长大仆人健步如飞地托了上来。
这仆人正要将汤放到桌上,却听慈宁太后道:“且慢!”
她用白狐皮手筒笼着手,扬着下巴,冷冰冰地道:“朱勔!”
朱勔不知何事,只得答应一声:“下官在!”
慈宁太后面上挤出了一点微笑,说道:“听说这道虾皮火腿汤是你们这里的名菜?”
朱勔心下奇怪,他在苏州也算住了快一二十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寻常之极的火腿汤是江浙一带的名菜,一向住在深宫大院的慈宁太后又从何处得知这样消息?可是他又哪里敢答应“不是”?只得唯唯连声。
这时可苦了一直托着滚汤呆立在桌前的那个仆人,烫得他是呲牙裂嘴,又不敢把汤放下,脸都快变形了。
只听慈宁太后说道:“既是如此,哀家不可不尝。苏儿,你去把汤接过来,摆到哀家面前!”
原来那个少年名叫苏儿。
在坐诸人都看出来了慈宁太后竟是存心为难这个少年,想如此满满一锅滚汤,朱府派了一名身强力壮的仆人送菜尚自显得吃力,更何况这个不过十四五岁、面色苍白、明显发育不良的少年?
但那苏儿竟如木偶般,听了话便过去接。
众人见他毫无为难之色,心中都想:原来是个呆子!
然而亏他居然还接住了!虽然连手腕到手肘都在颤抖,烫得他脸色都在发白,他居然还是端了起来,步履不稳地走到了慈宁太后身边。
正要放到桌上,朱勔却明明看见,慈宁太后的手从白狐皮手笼里抽出来,轻轻一推,——“呀!”
这名叫苏儿的少年细小地叫了一声,一跤跌了下去。满满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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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3 | 只看该作者
朱勔门下的亲兵统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骇得脸色发青,嘶声叫道:“不不不好了!长毛打进城来了!快快快逃罢!马马马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什么!”
朱勔呼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看清楚了?”
亲兵统领哭丧着脸,道:“怎么没看清楚?就是方腊那一伙强盗的部下!领兵的是他儿子,现下挨家挨户搜查、搜查老爷和州上的各位长官老爷们哪!他们,他们还打着一面大旗子,说什么“杀、杀朱——”他情急之下,差点把朱勔的名字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赶紧改口道:“他们还大逆不道地公然书写老爷的名讳!还说什么“救浙江,均贫富”之类的鬼话!老爷,怎么办!咱们快逃吧!”
说道最后,这亲兵统领急得是快哭了出来!只听府外人声鼎沸,马蹄踢踏,喊叫之声不绝于耳,灯笼火把的光芒,隐隐可见!显然贼迹渐近,已然逼近府前。
在坐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无不相顾失色。纷纷转向朱勔,只看他如何裁决,总得救了这一室人的性命,何况还有当今天子的生母在座!
朱勔吓得张口结舌。他自知府中除了自己一家大小和数十口下人,便只有平时用于守卫的三四十个亲兵,万万抵抗不了以凶悍闻名的方腊“吃菜事魔”教的大群强贼。而北宋为防止将领专权,一向采取了调兵权与带兵权分离的办法。朱勔虽然是一府长官,却也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军队,须得向地方长官要调兵符。然眼下贼寇已至门前,哪里还有这个时间去调得兵来?须得行个什么缓兵之计才好!
正把他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忽听慈宁太后道:“朱勔!”
“啊!是!下官在!”
朱勔只当慈宁要向自己问罪,吓得手足冰冷,却听慈宁太后道:“你过来!”
见朱勔过来,她指着那垂首站在一边的名叫苏儿的少年,道:“你派人去跟那方腊的儿子说,大宋国三皇子赵苏在此!只要他暂时饶你一门良贱性命,就把三皇子交由他们处置!”
“什么?三、三、三皇子?”
这惊吓可真是一起不了又一起,朱勔乍闻这被慈宁百般凌辱的少年竟是先皇赵顼据说最为钟爱的皇子赵苏,已是大吃一惊,不由回眼看了那少年一眼。再一听明白慈宁的指示,更是目瞪口呆,结巴道:“太后!这,这这不能,下官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三皇子是天湟贵胄,下官岂、岂敢拿三皇子性命开玩笑!”
他心想:这老妖婆还真做得出!先皇驾崩不过两年,只怕还尸骨未寒呢!就对先皇挚爱的皇子如此百般非人折磨,已是骇人听闻,现下索性更进一层,竟然——我朱勔若真这样做了,先皇如地下有知,怕不把我锉骨扬灰!
“老爷,长毛——在,在打门了!”
一个亲兵飞跑了进来,口吃道:“怎怎么么办办?”
他吓得脸色苍白,牙齿只管在口中捉对儿厮撞。仿佛要印证这个亲兵的话似的,只听府前人声如潮, 马鸣钟撞,有人在大叫:“朱勔老贼,快出来!不要逼老爷破门而入!”
应和他是一片春雷般的喊叫声:“杀朱勔,救江浙!杀朱勔,救江浙!”
然后是咚咚咚的一阵敲锣声。
朱勔吓得脸如死灰,脑里空空,竟是一筹莫展!忽听慈宁太后提高声音道:“没用的奴才!还不照哀家说的去办!!快去!!”
朱勔六神无主,只得机械地对一直呆立身边的亲兵统领道:”照太后说的办!快去!”
他此时只顾逃命要紧,也顾不了什么君臣大义了!
慈宁太后看了默默站在身后的赵苏一眼,冷笑道:“小##被过滤##,哀家抬举你呢!你这就跟那群贼寇过好生活去罢!免得成日家摆个苦瓜脸,教哀家看了就讨厌!”
那三皇子抬头直视慈宁,眼光平静无波,居然毫无畏惧之象。
慈宁大恼,恨极便欲扬手一掌,但想想又放下手来,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看心惊胆战的亲兵统领和赵苏走了出去,朱勔正要马上吩咐人去请求援兵——忽听得儿子朱江道:“爹爹,只将三皇子交由他们处置,只可缓上一缓,恐怕贼人未必肯饶上咱们大家性命!现在赶紧派人去请求援兵罢!然后您老人家和太后、大伙儿一起先往地窖里避上一避,待孩儿再和那些贼人周旋一阵,援兵就应该会到了!”

那吓得浑身发抖的亲兵统领,怀疑地看了身后跟着的沉默少年一眼,虽然大不肯相信他会是皇家的三皇子——只怕是那老太婆的权宜之计罢!谁知道呢?——但老爷有令,可也没法,只得领了赵苏走出内室,迤俪穿过中庭,一路踢花践草,可早到了大门口。
这大门口正擂的是震天响,几条汉子的粗嗓子在叫:“朱勔孙儿,你再缩头不出,日你奶奶的,你爷爷老子要破门而入了!还不快来给你的爷爷们开门?!”
接着是一阵粗野的笑声,“碰碰”几下重重的踹门之后,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嗓子在叫:“这朱勔老贼惯会做缩头乌龟,难怪要把门筑得如此严实了!别踹了!大伙儿去抬一方木头过来,一起把这朱勔老贼的贼窝给撞破!”
“好!!”一片叫好声中,有人在大嚷:“还是义少爷说得对!大伙儿,跟我去抬木头罢!”
可也作怪!
听到这里,亲兵统领不由心里犯嘀咕:强盗就是强盗,贼人就是贼人,贼窝里又能有什么“少爷”了?
这说话的年轻人又是什么劳什子“少爷”?
但他不敢多想,赶紧抖着手去拔那黑漆大门上的算子——虽是心里把这伙绿林强盗看成洪水猛兽般只愿躲得一时且算一时,他可也又怕这伙蛮强盗真的把朱府给撞了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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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4 | 只看该作者
那女子抬起明艳无筹的眼睛,痴痴的凝望着他,只把方义看得心里砰砰乱跳,又喜又惊,只觉平生从来没有这么胸怀畅满之时!但他仍惦着朱勔去向不明,而跟着自己的义军战士们此时又全无声息,急着要走。偏这女子大概是怕狠了,死死抓住方义的手就不肯放,嘴里只管呜呜咽咽的说:“不,不……我一放手,你就定然不会回来带我走了……你带我一起走……我要你带我一起走……”她的一双柔荑,看上去酥如无骨,偏生抓得方义竟似颇为有力,方义挣了好几次居然没有挣脱。而此时此刻,方义又确实不可能立刻带着她一起去追朱勔,只把他急得出了满头的汗水,正是没作理会处。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窗外有了脚步声。
方义大喜,扬声叫道:“是兄弟们么?”
只听有人在嘿嘿冷笑了一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骂道:“贼小子!谁是你‘兄弟’!你的那些‘兄弟’们此时早已经束手就缚了!朱大人在此,还不快快受降!”
方义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奔出门去看个究竟,忽觉腕间一麻,整个人顿时生生的定在了原地。张着口,却说话不出。
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床上的“姑娘”慢慢的爬了起来,随手扯掉了身上破碎的女人棉袄,露出了##被过滤##平坦的胸膛,从床边找出了一件男子的长袍披在了身上。
在素玻璃灯的明光澄澄下,只见“她”云发雾散,微笑春生,纵然仪态万方,然眼尾瞥处,阴狠自流,唇角启时,残酷时生;——却那里还是方才那个楚楚可怜的“美娇娘”?明明就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须眉男子!
只听有人隔窗问道:“江儿,你没事罢?”
男子笑道:“爹,我没事!有事的是这蠢笨如牛的傻小子。”
原来这人竟是朱勔的独生爱子朱江。

是男的?这个让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心跳滋味的人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
方义楞在原地,由于被点了穴道是动弹不得,然而心里,刹那思绪万端,不知是苦是麻是涩是酸!
方义眼看着已然变换了一副狰狞面孔的朱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朱江,依旧还是方才那个楚楚可怜地要自己相救的人!“吃菜事魔教”的教主方腊从前是睦州青溪县竭村的佃农,方义也跟着父亲过着清苦的务农生活。从小眼里见的都是粗服乱头的东邻村姑,不曾领略过一点人间佳丽。后来虽然因为父亲方腊做了教主,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少主,然而周围围绕的人,也大抵不过一些粗鄙人物。方才见到女装的朱江,实是他平生头一次邂逅如此消魂颜色!
然而也不过过眼烟花而已。转眼,都成虚无。
他勉强定了定神,想起还在数里外等候自己信号的爹爹和兄弟们,心里又苦又悔,直骂自己鬼迷心窍。抬起头来,看着围成一圈的朱勔朱江父子和部属。
这时听见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窗下低低禀告:“老爷,少爷,府中内外贼党已一网打尽,该如何处置,还听老爷示下。”
朱江正在扣着衣扣,闻言不耐烦地走到窗前,厉声喝道:“将为首者关进地牢,俟日押送进京,余者就地斩首!这一点事都处理不了,事事来烦我爹爹,要你们这些饭桶何用!还不快滚!!”
“是!”窗下人忙不迭地一溜小跑去了。
方义眼前一阵晕眩,——几乎倒下!
是自己误了爹爹的大事了!
是自己害了跟随自己的头领们,依靠自己如长兄的应月儿,还有那么多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们!
瞪视着窗边面无表情的朱江,冷黑的背景把他的挺拔的白色身影映衬得竟是如此残酷般的优美。
方才邂逅时,那种紫烟般的感觉啊……
“把这个人也押进地牢,单独关一间,好生看守,他是贼首方腊的儿子!让他跑了,你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听见朱江的吩咐,一旁的亲兵赶忙上前把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的方义五花大绑起来,朱江解了他的穴,亲兵推着他往外就走。方义停了稍刻,屁股上立刻挨了狠狠的一鞭:“他##被过滤##磨蹭什么!快走!”
冷冷地看了那亲兵一眼,方义还是回头去看了朱江一眼。
朱江正在专心致志地望着窗外的腊梅。从侧面望去,漆黑的睫毛在散开的清香微微一动。

时值宣和三年正月。
宣和三年正月,宋徽宗赵佶任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率领集中在东京准备联紧伐辽的十五万禁军精锐,以及山西,陕西的地方军队,进逼两浙,对方腊率领的起义军展开了围剿。由于苏州应奉局长官朱勔抓到方腊之子方义,以此逼迫方腊义军退出苏州,并在苏州郊外埋伏强兵,重创方腊义军。方腊义军从此陷入被动局面。
而朱勔却因此而立军功,一跃成为东南栋梁之臣,从此更复得志,声焰熏灼,为所欲为,东南人民恨之入骨,背后叫朱勔和他的党羽为“东南小朝廷”。东南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吃菜事魔教”教教主方腊和其他起义领导人五十二人被俘。八月被押至东京,斩首曝尸。


宣和四年,燕京城外。
远远的山凹里,搭起了黑压压的一片帐篷,驻扎的都是准备联金击辽的宋国士兵。
童贯率领的宋军曾两次攻打燕京,都被辽将耶律大石打败。童贯又怕宋徽宗赵佶降罪,又不肯甘心,遂四处强拉民夫,补充军力。然而这些被迫前来行军大仗的士兵,多半都是些无钱又无权的平头百姓,根本不想为宋徽宗和童贯卖命,所以这支勉强凑出来的军队,还未初战,士气已衰。
后营里,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卒以及军队文职所居住的地方。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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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5 | 只看该作者
宣和四年,燕京城里。
翰林供奉府。
“大石林牙,这里袖子卷了……”
“大石林牙,这里下摺有点皱……”
“大石林牙,这里……”
三四个花枝招展的辽国女子,似是姬妾模样,围着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燕语莺声,软款温柔。
“好啦,好啦!”
被三四双纤纤细手在身上左一捏右一捏,柔腻肤触在脸颊摩挲,脂粉香浓在鼻端荡漾,饶是耶律大石自诩我心如铁,也快架不住这温柔陷阱了,只得硬起了心肠左推右搡,腾身出来,笑道:“好啦!我还有事!回来和你们慢慢纠缠吧!”
“哎呀,大石林牙,您的衣裳这里还没弄好呢……”
“就是嘛……”
耶律大石整了整衣服,不耐烦地道:“得,得,得!我急着有事,哪能让你们这么慢腾腾的整理衣裳!再说了,成大事者何必拘于细节,衣裳弄不弄好有什么要紧?”
回应他的高论的是一片娇笑声:“大石林牙,我们又不是成大事者……衣服弄不弄好可就有要紧了……”
耶律大石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跟这群姬妾讲大道理只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也懒得再说,吩咐两句,转身就走。
有时想想,觉得他母妃真是多事,这么几个兄弟姊妹,却似乎单怕耶律王族的香烟从他这里断绝一般,从他十五岁开始就不停的为他搜罗姬妾,没事就打听他平时最宠其中哪一个,一听说他对女色不太亲近就着急煞了,每天支使姬妾们到他房里纠缠!每每在他忙于军务的时候打断他的思路,弄得他啼笑皆非,无心忤逆母亲的担心,往往也只好敷衍了事。
原来耶律大石表字重德,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虽然今年才22岁,已是辽国著名的将领。他虽生为异族,却从小熟读汉人书籍,异常向往南人文化。他善于骑射,精通契丹文字和汉字,有很深的文化素养和军事韬略。虽然出身王族,又颇得辽天祚帝另眼相看,他却并不以出身为荣,故此效仿平民之道前去投考,一举中了进士第,又于年前擢为翰林供奉,故称为大石林牙。
他熟诵史记,看到书史里古代战将们金戈铁马,战场峥嵘时每每心向往之。自己也以前人为楷模,只以军务为重,儿女情长,未始放进眼里!
此时骑马穿过街道,想起自己那些本来不谙情韵的契丹女子们,现在竟一古脑儿全变成了荡妇娇娃,准是又受了他母妃的什么“特殊教导”吧!想到这里,又觉得可笑。一转念头,他又想起了昨天的战事。
北宋两次派童贯率领军队前来攻打燕京,都被他给打败,不料童贯那贼小子犹不死心,昨日又不知从哪里鼓捣出一支不堪一击的军队,没开战已溃不成军,一开战就逃了大半,到最后自然再一次一败涂地。其实象这样的军队,耶律大石一眼就看出来,毫无实战经验,准是被强拉来的民夫。故此他也颇动了怜悯之心,吩咐士兵手下留情,不必太过为难这些无辜百姓。
一行走,一行想,不知不觉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士兵认得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大石林牙”,躬身行礼,放他出城。
此时正值春深,将暮未暮的原野,象一副浓重的美人妆。
风也徐徐。

穿过一片错落的树林,就是昨天的战场了。
这是一片极其空旷的平地,却又何辜,要躺满这许许多多的尸体?
满山遍野的尸体,大半都是无辜的宋朝平民。
横着的,斜着的,缺脑袋的,掉胳膊的,被劈成两片儿的,全成了血糊糊的一具。在生前他们有不同的名字,延伸着不同的人生,书写着不同的故事,可是在死后他们却再无区别。都只是沉默的尸体。
春风里,远远过来是是花香,和阳光的味道。
近处弥漫开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一切陷入死寂。兴奋的唯有一群逐臭而来的乌鸦。
耶律大石虽然身经百战,对这等人间惨境久已见惯不惊,此时也觉触目惊心。
他勉强抑制住强烈的作呕感,准备回城了。
正在此时,轻轻吹过一阵风来。四围的树木,叶稍沙沙而动。这是春天的声音。
从风中落下的,是浓重的血腥气息。但是,微蕴其中的,却有一缕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暗香。
不真实的香气,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仿佛只是梦里听见的声音。
但是,却是现实。耶律大石敏锐的嗅觉非常肯定这是现实。
不是花香。
他回过身去,趁着太阳落山之前的余晖,仔细搜索着眼前可见的空间。
一望千里,平林漠漠,暮烟如织,了无人迹。
耶律大石又将目光投向乱尸堆里。无意地一扫,就看见左边不远处躺着的一具同样血糊糊的尸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仿佛呼应般地,从空气里到鼻端,再一次掠过方才那种错觉般的香气。
就是那个人了!
应该还没死。

耶律大石急忙奔到跟前,将那具“尸首”搬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衣衫蓝缕,满身血污,看来甚是可怕。耶律大石有点失望:初初闻见那样如梦如幻的香气,他还以为是一位世外仙姝呢!虽然这想法不太实际,可是发现事实远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失落。他注意到这少年虽然貌不出众,然除却污垢血迹而外,却是肤光雪映,发色雾敛,于寻常人似乎颇觉不同。
当下他也不多想,伸手将少年抱了起来。看了看少年满身血污,又单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裹住怀中少年。转身向栓在树林边的坐骑走去。

甫进府,迎上前的就是几位等候已久的姬妾。
看见耶律大石手中抱着的人,几位辽国女子一楞,彼此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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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6 | 只看该作者
娇鸟啼春,惊破了供奉府的黎明。
房外有使女细声说话:“怎么,林牙还没起来?他一向习惯早起的啊?”
谁在低声解释:“是为了昨天拣到的那个小孩子吧。林牙昨天睡得满晚的呢。”
小孩子?
——是小孩子吗?
看形体,瘦骨一把,也可说是个小孩子。
然而那深酌的愁思,那里还有小孩子的无忧无虑呢?
判别大小的,不一定是年龄。
模糊地这样想着,耶律大石很快清醒过来。
低头看,怀中的人看来是早醒了。
静静地看着自己,态度很是漠然。眼神里有如烟如雾,就是没有确定的情思。昨晚的哭泣与哀告,仿佛只是耶律大石自己的一个梦境。
突然峰回路转,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怀里,他竟然忍心不闻不问。仿佛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
这样的人是小孩子吗?
耶律大石心里一滞。
他宁愿要昨晚那个人,那个哭着求着娘亲不要离开自己的苏儿,那个用眼泪塌陷自己铁石心肠的苏儿,不要这个——不要眼前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俨然连他自己都不关心的少年。
耶律大石叹了口气,还是试探地叫了一声:“——苏儿?”
少年微微一怔,抬起眼睛来看着耶律大石。
幸好,还有反应。
“你怎么知道?”
苏儿困惑地看着耶律大石,此时望去,他的眼睛温柔深黑,但是不知为何总有点不容易亲近的感觉。虽然声音里还是带着少年的稚嫩。
耶律大石没有回答,只说:“我叫耶律大石,表字重德,你叫我重德好了。”
苏儿点了点头,也不再问。忽然却说:“我姓赵。”
门外的使女想是听到屋内的话声,帘子一掀,端着金盆走了进来。
又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确实是新的开端。

忙于政事的耶律大石,无论如何不可能抽出很多时间来陪这个拣来的赵苏。
虽然怎么看他都是一副清冷寂寞的样子,耶律大石还是放不开胸怀让别的人来陪他。
也许是私心作祟。可是,赵苏这样子的人,耶律大石真的觉得他就是那一抹没法热闹起来的灵魂。
耶律大石从来没怀疑过赵苏的身世的不平凡。
虽然说被迫加入佣军的人,照例不是雇农边是贫民,可是耶律大石不信贫民窟里能生出赵苏这样的人。
昨天宠花来看他,说:“这孩子长得一点也不漂亮。”她有点无趣。
宠花总是喜欢美丽耀眼的东西。
照这样看的话,赵苏委实不符合她的要求。可是他又是绝对无法让人忽视的。
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淡定与冷漠,甚至连那匪夷可思的体香,都绝对不是贫民窟里能够酝酿的气息。
可是,他又不象豪门子弟。
没有一点豪门子弟的气势姑且不论,如果是豪门子弟,为何会沦落至此?
去问吧,又一定得不到答案。
象赵苏这样的人,大概是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开启他的心扉吧。
骑着马一壁走,一壁想,耶律大石蓦然惊觉,已到了供奉府门前。
跳下马,将它交给迎出来的老奴,如往常一般地跨入府门,耶律大石突然一惊。
方才那莫名的期待从何而来?
恨不得一步跨进自己房中的感觉,难道那里有什么事物在吸引着自己的脚步吗?
还能是谁?——是苏儿吧。
想到这里耶律大石就微笑起来。那个带着香气的人影,轻轻在心上掠过。
苏儿。
不管你是谁我是谁,只要相遇就是缘分。

想到这里他陡然洒脱起来。
方才的一连串思绪仿佛都成为了和煦的春阳照耀下的水泡,款款消弭于无形。
耶律大石住的堂前有一株紫荆树,隔得老远便可以看见它那照耀的红艳。
树下依稀有一痕白衣,——除了赵苏还能是谁?
走近耶律大石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瞪着紫荆树的赵苏,竟是一脸惊悸与恐怖——耶律大石直觉他一定就是马上要叫出来要哭出来——骇得他赶紧一个箭步跨到赵苏面前,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紧紧锁住,叫:“苏儿!”
“呜”
被他如压榨骨头般锁住的赵苏发出一声模糊的悲鸣,随即不再出声。只有一身瘦骨,颤抖得快要散架般,在他怀里动弹不了。
“苏儿,苏儿!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对赵苏一无所知的耶律大石,除了这样空泛的安慰,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说。尽管他也心痛得要命。
在你背后,到底有怎样的一个伤心故事?
“啊!”
仿佛才从多年以前的一个梦幻中醒来一般,赵苏猛然惊回,恢复了原状。方才那种即将崩溃的眼神不见了,剔透的眼珠儿依旧是雾散后的清冷。
“重德,你回来了?”
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赵苏微微一笑,苍白的唇角轻轻抿开。
不知为何,耶律大石心头仍是无法自拔地一哽。
我宁愿你哭你闹,不要这样压抑自己!苏儿——他又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恩,我们进去吧。”

宣和四年夏初,燕京城里。
翰林供奉府。
耶律大石骑马从大林牙院回府,委实忧心忡忡。眼下北宋联金攻辽,虽然北宋军队处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状态,一向不堪一击,可是以剽悍著称的金兵却万万不能小觑。更何况自三年前被金兵攻破上京以来,东北一带早已成为金国的势力范围。如今他们又以破竹之势,急攻辽国中京和西京。而驻守中京和西京的将领耶律余睹和都统耶律马哥自从天辅元年在浑河大败给金将完颜希尹和银术可后,从此见到金将,虽然不至于望风而逃,却多少有点士气不足。耶律大石以前就反对让他二人驻守京城,然天祚帝生性懦弱,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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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7 | 只看该作者
耶律大石瞠目结舌。
他万不料这个与自己相处数旬有余的平凡少年竟会是宋国的三皇子!
虽然知道赵是宋国的国姓。可是这个无欲无求的人儿,怎么看都不象是天潢贵胄的皇家子弟呀!
贵为宋国的三皇子,为什么会流落到北方?为什么会被强征入伍?为什么——总是会有如此浓重的心结,如此悲哀的表情?
他凝视着赵苏苍白而凄哀的容颜,心里想着——那柔弱而坚强的心里到底蕴藏了些什么遭遇?
而赵苏的母亲,林倾国——光听这名字,似乎就能感觉出背后酝酿的那段哀艳情事——她又与自己的父母有过一段什么样的纠缠呢?
却听燕王妃忽然道:“三皇子,听说你们汉人礼数繁多,讲究三纲五常。不知父子如何定位?”
赵苏看着她,神色宁静,还是道:“父为子纲。”
燕王妃神色灼灼,道:“很好!父仇子报,父债子还,可有此说?”
赵苏说:“有。”
燕王妃狞笑道:“非常好!那么,重德!”
“母妃有何吩咐?”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过了耶律重德的预料,他只能手足无措地转向燕王妃。
只听燕王妃一字字道:“你拿剑过去,给我砍了他的头下来!——他爹赵顼,就是杀死你父王的凶手!是他爹把剑刺进了你父王的胸膛!”她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耶律大石,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他是杀死你爹的仇人的儿子!”
“母妃——”
耶律大石几乎说不出话来,恳求地看着燕王妃,燕王妃却毫不留情,冷笑道:“你喜欢上他了?别傻了,我的孩子!他和他那个狐狸精的娘一样都是些水性扬花,人尽可夫的贱种!你是堂堂大辽国的王储,不要面慈心软,听娘的话,去杀了他!快去!!”
她眼锋凌厉,只刺得耶律大石心里一阵阵哆嗦。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赵苏。
他站在那里,还是温柔而沉默,甚至不企图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悲哀和凄苦。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造化为什么竟会如此弄人?

燕王妃在儿子身后,清清楚楚地看见耶律大石望向赵苏时,那样迷乱而伤心的眼神。
她心里一紧,仿佛又清清楚楚地看见两年前,自己的丈夫——燕王耶律淳望向另一个人的眼神。
那样沉醉的眼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孽火,把她最后的一丝爱恋和希望都烧得一干二净!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夺走她丈夫的人,她决不能原谅!决不!
她更不能容忍那个人的儿子还要夺走自己的儿子!
一想到这里,呼吸仿佛被火烧一般快要使她窒息!燕王妃锐声嘶喊起来:“重德!我叫你把他给我杀了!!快点!”
“母妃——”
事母至孝的耶律大石,怎能抗拒年老母亲的憎恨?
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原本清秀的容颜已被岁月和憎恨刻画得衰老而狰狞,耶律大石心中一酸,几乎堕下泪来!
不解掉这个心结,他知燕王妃快乐不了,快乐不了!
看着她等待这个结果,眼里竟然闪烁出狂喜的光芒,仿佛数年的郁闷,都能从这迟来的报复里获出解脱!
耶律大石怎么忍心,忤逆这样一个至亲至爱的年老女人的唯一梦想!怎么忍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了短剑。
将目光转向另一边。
那个人啊……
虽然才相识短短的五个月……可是每次你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我仿佛前世就已经这样拥抱着你了!
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赵苏看着举刀走近的耶律大石,心里一片宁静。
万念俱灰就是这种感觉吗?
从小就知道,没有人会对自己好,没有人靠得住,没有人会把自己放进心里细细珍藏……
除了父皇,你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耶律大石走到赵苏面前,颤抖着手,眼睛一闭就要把匕首刺进少年的心窝里。
就在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低垂着头的赵苏,青荫的睫毛下,悬落的那一滴晶莹的泪珠。
你哭了?
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我给你我的温暖——
那曾重复在自己心里的承诺……
心里一酸,耶律大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匕首“铿锵”掉在木地板上。他再也憋闷不住,转过身去,扑通一声在燕王妃面前跪下!
他浑身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重德,你想说什么?”
燕王妃冷眼旁观,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而她此时却佯为不知,故意发问,耶律大石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说服母亲,心乱如麻,只能呆呆的跪在燕王妃面前,用企求的目光看着她。

燕王妃看一眼面前神思昏聩的儿子,再看一眼一边垂头不语的赵苏,眼里闪出刀锋般的冷冽憎恨,然而再看一眼跪在面前的耶律大石,她毕竟为母之心,也怕逼急了儿子,捅出什么乱子。当下缓缓道:“好了!重德,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自甘下贱,让为娘伤心。既然你千方百计要护着这个狐狸精的儿子,为娘也没法子,今儿就饶他一命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提高声音道:“将他打入奴籍,明日随本帐头下户,出关牧羊!”

宣和四年冬。关外。
雪落无声。
一个孤寂的人影,在一片皑皑中走过,提着沉重的水桶,脚步踉跄。
冰天寒地,连手指都几乎冻破,哪怕有过大的皮裘袖子裹着,依旧痛得钻心。
脚上穿的破靴子,挡不住风雪的侵蚀。虽然命运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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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8 | 只看该作者
这影子如云烟一样闪过,随即回到现实。
咦?那个小孩子呢?
这半天遭遇,委实梦幻离奇,赵苏也捺不下心中的好奇心,实在想了解这些人究竟是谁?
面前的两名男子,那高大者,虽然衣者朴实无华,然而除了看着身畔的人时,会有瞬间温柔,眼光旋转处,竟是凌厉万分,何谓“不怒自威”?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
而那个先前进来的中年男子呢,看起来要温和懦弱得多,不过神情态度之间,总觉还是有一股贵族气概,虽然都是无心之间自然流露,却决非凡人所能望其项背。
赵苏从小生在天潢贵胄之家,对这些旁人难以察觉的些须小事最是清楚。
他环顾室内摆设,粗陋之中自有华贵气象——高足瓷碗,玉壶春瓶,海棠长盘,鸡冠吊壶——他在耶律重德那里盘桓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鸡冠壶是辽国特产——难道这里还是辽国的地盘?
那先前进来的男子已经挣脱了同伴的怀抱,虽然脸上还有一点红晕,却已经态度雍容下来,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赵苏,道:“好了,快穿衣服。过来吃饭吧。”
虽然是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他态度却是如此自然而亲切,那深蕴在话声中的温柔,几乎教少年情不自禁地要堕下泪来——好象——父亲——
父皇赵顼的决意求死,不顾而去,始终是他心头上挖揪不去的一团疼痛。
两年前,那么疼爱自己的父皇,明知道死境在前,仍是抛妻舍子,决意而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其他比挚爱的娇妻幼子更重要的东西吗?
这么多年来,在忍受慈宁太后的疯狂折磨的同时,心底挥之不去的,就是那种被最亲爱的人无故抛弃的凄怆感受。
没有缘故,没有征兆地,突然就被这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至亲先后抛弃的感受,谁能理解?
何况,那时他还只是个习惯了父母温暖庇护的孩童啊……
“怎么了?看你好端端的发起呆来了?”
中年男子看赵苏没动静,诧异地微笑着又催了一句。
“好了,天祚!我们先过去吧!”
他的同伴不太耐烦了,绷着脸催了一句。
“好。那我们先过去吧。”
被叫作天祚的男子显然个性随和,对于同伴的粗鲁态度也不以为意,向赵苏轻轻一笑就准备走出去。
“——那个——那个小孩子呢?”
赵苏突然又想起,还是问了一句。
天祚回过头来,一楞:“什么孩子?”
赵苏也一愕:“那——那个和我一起的小孩子啊!还有其他几个人,是他的侍从。”
天祚狐疑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赵苏,似乎是在掂量他是不是睡昏了头,半晌才迟疑地道:“小孩子?侍从?——可是,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是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啊。”
“啊?”
赵苏真是摸不着头脑了,他心里奇怪——难道先前碰见的那个小孩子和那几条大汉都是自己的幻觉不成?——还是雪里诞生的妖精?——还是方才的梦境?
不是,那么真实!赵苏可以肯定那绝对是现实!
可是,为什么他们又丢下自己,偷偷离开了呢?
见他不再发问,天祚只当这少年果然是睡蒙了头,把梦境跟现实混淆起来,轻轻一笑,也就转身离去了。
剩下赵苏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呆坐在床上。他没精打采的准备穿衣服,顺手一摸,摸到什么皮毛的触感——低头一看,就是先前在大风雪里,那小孩子要大汉替他裹上的皮毛外袍。
确实是现实啊。

出得门来,早有仆役守在廊下,当下将赵苏一路引到了旁边一所庭院里。
赵苏一路走一路观看,只见这里的庭廊景色,从大概的园林布局到细微的局部装饰:莲花柱础、虎纹滴水、兽头脊饰,无不带有明显的效仿中原庭阁的模样。既然是效仿之作,自然也规划不出中原人文风景的精致醇厚之感,略微显得有点粗糙。
然观之大廓,四通八达,殿阁森严,亦决非寻常人家。
赵苏在心里疑惑:难道这里是哪一位异族王室的府邸?

走了不知多久,面前景色突然一变。只见两边涌出无数翠竹,中间青石子漫成的甬路,虽然明明是在冰封北国,不料竟能见到如此南园风光。
教人心里,不自觉地想出一句元亮诗句:心远地自偏。
仆役领着赵苏进了穿堂,但见其内纸窗木榻,一洗先前华贵气象。
天祚独自坐在桌边等候已久模样,自顾自的在沉思。大概是想得出神,竟没发现有人进来。俊朗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凄哀。
赵苏心里一跳。
他和天祚虽然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内心里却早已把天祚看成极其亲近的人。就如孩提时面对父皇和母妃一样,对天祚的感觉是孩子对值得依赖的大人的眷恋。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赵苏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而方才那个总是带着一脸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的天祚,此时却露出了那样凄哀的表情——为什么?
赵苏自己心里也有点轻微的难过。
“大人——”
仆役恭敬的唤声,惊回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天祚。他猛抬起头来,看见呆立在门槛边的赵苏和仆役,脸上立即露出了和先前一样的悦人微笑。
“快进来吧。睡了这么大半天,想你也该饿了。”
赵苏遵他示意在天祚对面坐下,好奇地发现没看见那另外的那个男人。
“那个——”他犹豫着想问,又怕有所失礼,及时吞回了未及出口的话。
天祚却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微微一笑,说:“仁孝有事,我们先吃吧。”
说完率先拿起了饭箸。

饭后,使女进来收拾了碗筷。
天祚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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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49 | 只看该作者
宣和六年春。夹山。
一望无际的大漠,缓缓延伸到翠绿的草原。被五色的花朵如地毯般遮盖了的草原,闻不出一丝乱世和血腥的气味。
然而这些花朵,就是从不久前还横躺在这里的无数腐朽尸骨里吸取营养,疯狂生长起来的!
耶律大石勒马眺望,但见河山无数,尽属异族;故国咫尺,却成万里,心里不期然地涌出了一丝悲怆。
忽然听到身后的声响,他敏感地回过头来,听见夷列在叫:“大哥。”
“重德。”
原来是母亲燕王妃和弟弟夷列。他赶紧跳下马来,迎了上去。
燕王妃来到耶律大石跟前,看着儿子消瘦的面颊,心疼地道:“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国家大事固然要紧,可是这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呀?”
耶律大石陪着笑脸,道:“母妃放心,孩儿身体健康,决然无事。”
燕王妃点点头,又问:“重德,你对母妃找的那些女孩儿哪里不满意?”
耶律大石一楞:“母妃,何出此言?”
燕王妃气道:“你自己心里明白,还问为娘何出此言!你平时正眼儿都不看她们一眼,晚上也不叫她们多陪陪你,事一完就把人给轰出来!这些女孩子都是为娘百里挑一地给你找来的,你这样对待她们,叫为娘的心里如何自处?”
又是这件事!
耶律大石无奈一叹。他实在有点不耐烦了!现在辽国已快至末路,往日富盛威势已成云散,更兼三年前逃亡中失去联系的天祚帝至今毫无音讯。而那些所谓的栋梁大臣,如今都作鸟兽散,剩下几个,也多半中看不中用,复国大任,人人挂在嘴边,可是只压在他一人肩上!他天天烦心个够,哪里还有时间去理睬那些红颜绿鬓?
可是他低眼一瞥,看见的却是萧萧春风中,燕王妃飘动的白发。心里一酸,几时不曾注意,母亲竟又已衰老至此!
方才几乎冲口而出的那些道理,那里还说得出口?——怎么忍心让年老的母亲为自己担心?
他只好压下心头的烦闷,柔声道:“母妃,孩儿知道了。只是因为老是找不到皇上的踪迹,孩儿过于担心,分散心神,难免忽略她们了。孩儿今后会注意。”
“这就好!”
燕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准备走了,却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叮嘱道:“重德呀,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跟为娘说,为娘一定派人帮你找到!你天祚皇侄没有子嗣,这大辽皇族的血脉香火,恐怕就只能指望你身上了……”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
耶律大石苦笑。
一转眼,突然发现一边盯着自己看的弟弟夷列,眼神颇为奇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耶律大石心里不由“扑”地一跳。

现在好象都还能想起以前那个活泼可爱,成天跟前跟后黏着自己的夷列。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沉静下来的呢?
这三年时间,委实对他少了关怀。
这两年政局艰危,耶律大石成天忙于国事,几乎达到了宵衣旰食的境界。就象一个身不由己的陀螺,只能任国事民事堵塞自己的头脑。就算好不容易有一点放纵自己的瞬间,那心里的温柔,也已经被那——那一个飘忽于三年前的影子给占据得满满的了。
都说时间和距离可以冲淡所有的情感。
所以红尘中人才可以游离为世外的方士。
真的可以做到吗?
为什么,最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一夜,那一个充满眼泪和香气的夜晚?
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我给你我的温暖。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我曾经想给你的温暖,还在我的手里,身体里,血液里,灵魂里!
你那无声无息的眼泪和香气,却已然早已远离……
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怅惘……
夷列也好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沉静下来的吧。
耶律大石想着,抬头,却只看见夷列跟随母亲燕王妃而去的背影。
在春天一望无垠的绿意里,母妃的白发和夷列的身影……

“林牙!”
一个亲兵,脚步匆匆的走了近来。
“什么事?”
耶律大石倏地从沉思中回神。
那亲兵按捺不住兴奋,大声道:“林牙!诚万千之喜!诚万千之喜!我们找到皇上了!”
“什么?!”
耶律大石惊喜得霍然转身,道:“好!你带我去看看皇上!”
果然是天祚帝。
天祚帝虽说堂堂大辽国的君主,但按辈分算其实是耶律大石的侄儿,反而应该尊称耶律大石一声皇叔。何况他虽然年纪已过三旬,然而性情极其随和,毫无一丝架子可言,平常政事决策,最是优柔寡断,往往依赖耶律大是等北面大臣。故此天祚与耶律大石之间的关系一向颇为融洽。天祚帝这两年,毫无音讯,耶律大石也了解这个比自己大一旬的皇侄,其实最无心机,直担心他在这乱世兵马中枉丢了性命。眼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真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抢上前去,跪下便叩头!
“微臣参见皇上!”
他这两年,独立支持大辽军事国政,几乎心力交瘁,此时见到天祚帝和他带来的几个臣僚,就如同失乳已久的孩子见到久别重逢的娘亲一般,真是打从心眼里温暖出来!
天祚帝见到耶律大石也甚是欣慰,笑容满面地赶紧上前来搀扶他:“爱卿快快请起!”
耶律大石起身相见,才见天祚帝这三年不见,也清瘦多了,眼角已经有了少许鱼尾纹。只是脸上却依旧带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教人一看便从心里觉出亲近来。
两人相对坐下,叙了几句寒温。四周军士,群龙有
11#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50 | 只看该作者
宣和六年春。夹山。
开始还是春初。一转眼。就已然春深了。
看着已经渲染上初夏耀眼色泽的草原,耶律大石悄悄走近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象烟一样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黑得象是深夜的梦想;飘渺的香气,依旧如有,如无,入鼻,入心。
十八岁,是不是还可以称为少年呢?
好怀念。
好怀念那些过往的岁月。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他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那一个仿佛被冰封住心田的少年。
不是该感到惊喜吗?——为什么,心里却总有丝丝络络的落寞?——是因为,溶解他冰封心田的人,并不是自己吧。
“齐鲁青未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色吧。”
赵苏突然发话,耶律大石倒吃了一惊:“啊?是,是呀。”
赵苏转过脸来,扑哧一声笑了。
他笑开来的时候,仿佛正是那春雪暖融的瞬间。
耶律大石一时倒没意识到自己正看得两眼发直。直到赵苏苍白的脸上突然沁出红色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赶紧狼狈地收回了目光。

“你……你变了好多。”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出口,斟酌了半晌,挤出来的竟只是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明明语焉不详,然而赵苏却仿佛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地答了一句:“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比我更寂寞的人。”
耶律大石一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看着赵苏的侧脸,在春天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明朗。
将落而未落的晚霞,在辽阔的西方织出一大片云锦,是让人几乎落泪般的灿烂!
耶律大石又想起那个三年前,也是春天的黄昏。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年温香飘渺,仿佛没有形体。
再看看对面的赵苏,耶律大石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把对面的人再一次拥进怀中!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要那一脉寂寞的灵魂,再一次体会自己胸怀的温暖。
——想要那始终忘却不了的眼泪和香气,再一次填补进自己空虚的心中!
他无法控制自己地,一点点,伸出手去——
“重德!”
“母妃?”
耶律大石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
“重德,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何时走近的燕王妃,语气凌厉,狠狠剜向赵苏的眼光更是凌厉。

她又看见了儿子那样的眼光!
用那样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沉醉眼光,望着一个人,却好象望着整个世界!
就好象当年丈夫燕王——他也是用这样的沉醉眼光,望着另外一个人,那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人……
为什么会是那个人?
如果换一个人,哪怕是秉有倾国倾城之貌,动天动地之德,自己总还有点最后的希望!
可是,燕王妃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人,——那个躺在自己丈夫怀中甜蜜呻吟的“狐狸精”,竟然——是,是一个男人……男人!
而且——是她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她真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悲惨过。
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她简直欲哭无泪。
燕王妃早就知道丈夫燕王心中另有所爱。虽然他一向不近女色,在契丹贵族中向来以洁身自好著称。可是既为夫妻,每日相对,燕王妃又怎会寻不出蛛丝马迹?从燕王那时时无意流露出的——每当他面对远方,陷入沉思,脸上总会露出——那种温柔沉醉的神情……
仿佛在怀念一个,徜徉于远方却迷离在心中的旖旎梦想……
燕王妃妒火中烧!
是的,她嫉妒得要死!
她发誓要找出那个勾引丈夫的女人,然后——她咬着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捉到那个女人后,一定要将她的脸上,身上,刺上无数个血洞;把她的眉毛扯掉,眼睛刺瞎,鼻子割掉,嘴唇切开,耳朵剥落——总之,定要叫那个狐狸精变成丑八怪,叫燕王看到她也认不出来,认出她也喜欢不起来!——还要将她的手脚砍断,泡进酒缸,方能一泄心中愤懑……
可是,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是个男人!男人!男人!!
她明察暗访那么多年,最后终于找到——她一直以为准是那个身秉异香的妖女林倾国……
谁知道,真相竟然会是那样……
她绝不原谅那个人,绝不原谅!
包括他的子孙……

可是,现在儿子重德,也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而且还是那个妖女林倾国的儿子!
燕王妃绝不允许!
她不会准许这样的事情重演!绝对不准!绝对不允许,……绝不!

走近儿子和那个白衣的少年,给儿子一抹慈祥的笑意,剜向赵苏的,却是冷毒的一瞥。
看到他,就会让自己想起那始终忘怀不了的痛苦!
你们怎么能理解!怎么能理解!
那爱一个人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寂寞……
那拥有一个人却始终抓不住他的心的痛苦……
那被另一个人夺走自己深爱丈夫的耻辱……
她希望赵苏识点时务。
果然,在她的目光的冷逼下,尽管还是神色淡然,但赵苏转身走开了。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谈。”
向重德交代了一声,他转过身去。
燕王妃看着那清冷的白色背影,在春深的绿风中衣袂微动……
太象了,太象了……

“母妃,什么事?”
耶律大石明知燕王妃不可能有什么事,分明是阻拦自己和赵苏说话,对母亲屡屡如此,心头难免有气。
然而他看着在空旷的绿色田野里,看来身形似乎更加伛偻的燕王妃,心里一疼,语气还是柔了下来:“母妃,您何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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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51 | 只看该作者
宣和六年冬。夹山。
白雪皑皑。
把白衫的人跟周围的一色天地区分开来的,大概就是那人身上的异香吧。
黑得散不开的头发,是寂寞的原野里唯一可以灼痛人眼睛的色泽。
接连半个月在为婚事操劳,耶律大石几乎没有发现那个清瘦的背影,突然好象陌生起来!
说起来,因为燕王妃的干扰,他和赵苏这半个月几乎没说上话。
心里掠过一阵疼痛。
曾经躺在我怀里的你,曾经枕在我心里的你,曾经那么那么接近的你啊……
耶律大石看了赵苏的背影一阵,还是心情矛盾地走了过去。
周围是士兵们的简朴营房,一阵风过,毛毡的顶棚上扑簌簌地掉下了几团厚重的雪块,眼看就要砸在檐下的赵苏身上。
“小心——!”
耶律大石惊呼一声,身体却比头脑更先反应过来,已经一步窜了过去,将那沉思的人儿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
雪团擦过耶律大石肩上,痛得倒很轻微,只是崩散的雪粒飞落进了他的脖子,倒是冰得他一个哆嗦。
“你没事吧?”
看着赵苏,只是黑发上沾上了一点雪絮。
“我没事。你还好吧?”
看耶律大石也安然无恙,赵苏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眼光接触,彼此呆望,竟然找不出话说。
耶律大石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心中无数话要说,象长江水一样急于要倒腾出来——偏到了喉头便被堵住一般,竟是无言!看着赵苏苍白的侧脸,他费劲地梗塞了半天,才嗫嚅道:“苏儿……我,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恭喜你。”
赵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很冷静地回了一句,又调回眼光去看四周的雪景。
耶律大石有点失望。
他想得到的并不是这种反应。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苦笑起来。
自己又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我们……什么都不是。
朋友?——不过萍水相逢,未必推心置腹。平心而论,赵苏和天祚帝亲近得多。
情人?——不,不,不!这样禁忌的情事,耶律大石想都不敢想——他只是出于一己私心,想把赵苏挽留在身边而已!仅仅如此而已!他是喜欢赵苏,喜欢那个把眼泪和香气带进自己梦魂深处的少年……只是弟弟一样的喜欢,他把赵苏当弟弟一样的喜欢!
可是,从内心深处泛出来的丝丝疼痛,又在说明着什么?
可是,他怀念,怀念那些过往的日子,不自觉地,总会想起和赵苏相处的点点滴滴……
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我给你我的温暖。
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
那青荫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
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
怀念,怀念,怀念,好怀念,好怀念!
然而,时光如流水,它冲走所有的往事,不告诉你明天的结局……
耶律大石退却了。
叹了一口气,看着赵苏漠然地凝望雪景的眼睛,他转身默然而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虽然堂上高坐的的只有天祚帝和燕王妃,在这冰天雪地的夹山,也办不出什么富丽堂皇的婚礼,可是由于士兵们的卖命吆喝和捧场,这场婚宴还是充满了热闹喧哗的气氛。
所有东西都是喜庆的红色,连帐篷外面飘落的雪花,仿佛都被这一片大红映得微醺了。
所有的人都在笑,士兵们在笑,燕王妃在笑。连神情抑郁的天祚帝,也在微笑。
没有人知道耶律大石心中的苦涩。
他真的……一点也不期待这一场婚礼。
新娘是自己祖母萧皇后的后裔,自然也继承了当年“萧观音”的千娇百媚。
挑开萧氏头上的红巾,看着龙凤烛照耀下那一张布满红晕的美丽容颜,耶律大石竟是心如止水。
合欢酒浓,百子帐暖,面对##被过滤##温润的女人胴体,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那一个春深而又未深的夜晚,那个躺在自己怀中的、清冷寂寞的少年,温香飘渺,仿佛没有形体。
一股冲动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重德!……”
萧氏惊惶的叫声,也没有止住他冲出帐篷的脚步。

走出帐篷,正是满地月光。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何处看到一副对联的上阕:“月白照雪白”。正是此生此夜,此时此景风光吧。
只穿着贴身的袄子,在这寒气针砭的夜里,耶律大石冷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此刻心中茫然,全不知是该做何事才能使心里凌乱沸腾的思绪静止下来!
只是想发泄,想呼喊,想奔跑,想嚎叫!
他略一思顿,直奔马厩。
走近关养爱马的毡屋,他蓦地楞住了。——那……
那马厩另一边——
那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白衣,那夜气里脉脉难言的香气——
“你,这么晚了还出来骑马?”
“——你,——不也一样?”
两人缓缓走近,相视一笑。
清冷的夜气里,好象有什么轻轻热了起来,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
两人各自上马,赵苏在前,耶律大石在后,策马狂奔起来。
奔出两三里后,原野渐无,月光下尽是一望无际的沙砾,马蹄踏上去沙沙作响。
此情此景,耶律大石心有所触,不觉低声道:“踏花归去马蹄香,这等景致,不知何时才能重新赏鉴到啊。”
他从前驻守燕京,那里春景,最是动人。遥忆烟花三月时候,全城士女,那些踏青光景。
到而今,穷途困守,关山难越,谁共丧国之痛,谁悲失路之人!
他心里感慨万千,心中一时悲思疾走,热血沸腾,但觉豪情满怀,凄怆更胜,不由仰天长啸起来!
隐隐然,仿佛竟有空岭余音。
他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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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52 | 只看该作者
“皇上,西夏兵被诱过来了!在那里!”
由天祚帝带领的军队埋伏在昨日耶律大石和赵苏驰马所至野谷地区,这里正是宜水流经地区。按照耶律大石的部署,派前锋部队将守境西夏士兵引至宜水下游地区的一个涸湖,然后挖开水道,放水淹湖,则可争取时间,迅速突过西夏国境,西走云中,与耶律大石军队会合,再图辽国复兴大任。
领头将领大喜,低喝:“快放水!”
士兵忙执尖嘴锄挖开土壑,只听哈喇一声巨响,宜河水流从早已挖好的凹道里以铺天盖地之势向下面的涸湖里狂泄而去!
与此同时,有单人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人远远就在高喊:“大家快撤出这里,不要中了辽人诡计!”
只见那人威仪堂堂,俨然正是西夏王拓拔仁孝!
赵苏不由看了身边的天祚帝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波动,肩膀有点颤抖。

而拓拔仁孝奔到近处,那里还来得及?
涸湖凹谷竟成一片汪洋,无数西夏士兵,只为轻敌好胜,个个被巨大的水流冲进水底。西夏乃大漠之国,国中向来缺水,西夏士兵,不识水性之人,十占七八。如今却一下子被罩进水旋涡里,如何不慌?有的当场脊断筋折,有的气息奄奄,有的哭爹喊娘,更多的舞手舞脚,拼命挣扎,只想逃命。
拓拔仁孝见自己的部下已有不少死于非命,不由伤心惨目,只是捶胸顿足,实觉五内俱焚。
他一向爱兵如子,眼看着近湖岸处一个年纪稚嫩的小兵在水里挣扎,哭叫着:“妈呀!救我——”却根本不会游泳,手在水里乱抓着就要沉下去,他心如刀绞,实在忍受不住,猛冲过去便跳下湖去!

“嘻,这个党项蛮鬼好象也不识水性哪!”
“他奶奶的,自己跑进去送死!真是糨糊脑子吗?”
“没错儿!准是吓蒙了头了!”
士兵们不知道这个后来的人就是西夏王拓拔仁孝,看着他冲进水里,不但没有救上那小兵,反而自己也呛了好几口水,慌张地在水里扑腾,看得个个开心,都笑骂起来。
还是那领兵将领反应快,知道军机如火,转瞬即逝,哪里禁得耽搁!忙吆喝住看好戏的众士兵,叫道:“好了,快走!”
士兵闻言都赶紧准备下山,独天祚帝仍面向山下涸湖,一动不动。
“皇上,快走呀!”
见天祚帝凝身不动,其他士兵也不便动身,可真教领兵将领急如星火。
天祚帝却仍不动,只说:“你们先走吧。”眼光却只是望着下面涸湖惨景目不转睛。
只有赵苏知道他在看什么。
就在此时,下面涸湖里拓拔仁孝连呛了好几口水,似乎不支,眼看就要沉下湖去,仍在拼命挣扎。
天祚帝身形一动——“天祚叔叔!”
赵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去!”
去救他,重德万无一失的突围计划将毁于一旦,两军将无会合之时,辽国将再无兴复之望,你自己将再无容身之地!
不要去。
赵苏用眼睛恳求着天祚帝。这些话不能明说,可是他知道天祚帝一定能明白。
你自己的处境,没有人能比你自己更清楚。
天祚帝一言不发,伸手要拉开赵苏抓住自己的手。
赵苏还是不放手。他的态度很坚决。
几天前,辽国士兵们从一名西夏探子口中拷问出了——金人曾于不久前遣使贻书西夏王,令执送天祚帝,当割地相赠。而西夏王答应了这个条件,且遥奉誓表,愿以从前事辽礼事金。金国已如约赠地,令粘没喝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及乙室邪喇部,吐碌、砾西地与夏。
赵苏怎么能让天祚帝去自投罗网。
两人僵持了一秒钟左右,赵苏颓然放手!
因为——是那样深重的寂寞,从天祚帝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天祚帝急奔下面涸湖而去。
士兵们莫名其妙,领兵将领更是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大叫一声:“皇上,您去哪里?!”
天祚帝没有回头。
望着天祚帝往涸湖方向渐奔渐近的背影,赵苏心里突然窒息得厉害。
心里面好茫然,好疼痛,好心酸——为天祚帝,为自己,为重德,为这世界上所有爱得说不出口,付出却得不到回应的人的悲哀。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
凄怆满怀。

宣和六年腊月,西夏捕获辽天祚帝,执送金国,由金将娄室押回大金国京城会宁。辽亡。
次年八月,金主完颜吴乞买降封辽天祚帝为海滨王,把他软禁起来。

宣和七年春。西夏国兴庆府。
西夏皇宫。
“公子,请多少吃一点东西吧!”
进来收拾碗筷的老嬷嬷,看着桌上满满菜肴又是动也没动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看向窗边坐着的青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念叨,只是神色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又是一年春。窗外的班驳绿影,又带来了阳光的气息。
那么多的往事,好象都发生在春天。
这里是四年前天祚帝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一年,赵苏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天祚帝。那时,他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微笑。
连窗外的景致都没有变化——依旧是青石子漫成的甬道,从两边涌出千百竿翠竹。
为什么,见到这么熟悉的景物,缓缓从心中漫出的,却只有无法排遣的悲哀?

见这名身带异香的汉族青年对自己的问话毫无反应,老嬷嬷叹一口气,收拾起饭菜,摇摇头走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外传来问话声:“怎么,又吃这么一点?”
“大王,什么这么一点,这位公子,压根儿就是动都没动一下饭菜呀!亏大王您还专门叫人给他弄来的米饭南菜,他连碰都不碰一下!——嘿,这年轻人不是想成仙吧
1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54 | 只看该作者
赵苏从小隔离人世,不识人间事务冗杂。而且顶头疼的就是对付象冯浩这种阅尽宫闱百态的市井俗子。——能在喜怒无常的慈宁太后手下混得一路青云升上太监总管这个位子,冯浩其人城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下赵苏赶紧抢了一个冯浩他们止住哭泣的空挡,淡淡回道:“多谢皇兄挂念,这就请冯总管回去替我多多拜上皇兄罢。只是我目前尚有事务在身,实在不能与你们同时返京。不如请冯总管先回去,我随后自己回来,再重新拜瞻太后他老人家慈灵,面谢皇兄。冯总管以为如何?”
话虽如此,赵苏不过权宜之计,只想把冯浩一干人打发走。他何尝想回去大宋皇宫?
那个地方,纵然泼天富贵,泼天权限,对赵苏而言,有的却只是寂寞和悲伤的记忆。
都是些什么样的记忆?
有父皇抛弃娇妻爱子,明明知道死亡在前,却毅然一去不回的困惑记忆,有母妃对自己时冷时热,甚至会拿憎恶眼光对待自己的悲伤记忆;有母妃终于抛下自己,自尽于紫荆树下自己眼前的凄惨记忆……更有和慈宁太后一起度过的那些……寂寞而恐惧的记忆。
那样世人无不向往的锦绮生涯,固然是翠幌娇深,曲屏香暖,——可是,那些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他不要富贵,不要权力,只是想象平凡人一样,得到一点小小的温暖,可以驱除自己那似乎从小就盘桓在心中的、挥之不去的悲伤寂寞——这种感觉确实是从小就有的!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世界明明很大很大,身边的声音明明很多很多,我明明是在人群之中孤单地徜徉,可是他们全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只是想要一个人,只要他自始至终地看着我……
这个愿望,不算毫奢。老天请您成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挥散不去的寂寞与悲伤……

冯浩一听,脸色乍然一变,突然干笑道:“三皇子既如此固执,老奴只好失礼了!”
说完眼色一递,那几名内侍服色的人心领神会,立即一拥而上,齐声道:“奴才们恭请三皇子起驾!”
同时把赵苏紧紧挟制住,让他顿时动弹不得!
赵苏一惊,本能地拼命一挣!——他已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那挟制住他的几名内侍,却只是手指上暗运内力,就牢牢抗衡住了他的挣扎,甚至衣裾都不曾动摇一下。
看来是遇到高人了。
赵苏又惊又怒,厉声道:“冯浩!你这是以下犯上!快叫这他们放手,我可饶你一命!”
一面对钳制住自己的几个内侍厉声道:“你们胆敢挟持皇子?须知以下犯上,死罪难逃!还不快放手!”
他虽生性恬淡温柔,然而毕竟出身皇家,此时惊怒交加,瞪视内侍,威严自在。拓拔仁孝在一边看着,不觉稍稍吃惊。心想不料这看上去并无火气的人,一发起怒来倒比平常人可畏。
然而那几名内侍分明事先得了冯浩吩咐,此时听着赵苏怒斥,居然神色不改,只是齐声恭敬地道:“冯总管有令,奴才们不得不从。还请三皇子恕罪!”
赵苏气得说不出话,却见冯浩在一面嘿嘿干笑两声道:“三皇子且请息怒。老奴如此行为实属情非得已。老奴一向对三皇子恭敬有加,三皇子想必清楚。此次若无圣旨在手,必令老奴将三皇子请回皇宫,老奴岂敢如此得罪?无非体谅圣意,是老奴一片护主忠心,还请三皇子看在皇上面上,跟老奴回京城,面见圣上,以慰皇上眷眷思念之意。请三皇子恕罪!”
说完一挥手,几名内侍齐声道:“三皇子起驾——”
门外有人应声:“起驾——”
冯浩闪身在一旁,内侍们挟制着赵苏,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听见冯浩在后客气地道:“大王,承蒙大王收留敝国三皇子,老奴回去必面呈皇上,回头请使者送上答谢礼品。老奴先告辞了。”
听见拓拔仁孝亦很客气地回答道:“哪里,哪里!款待贵国王子,是小王份内之事,何足挂齿!请冯总管代小王向贵国国主问好罢!慢走!”
一面吩咐下人:“来人!送三皇子和冯总管出去!”
赵苏大急,本以为拓拔仁孝会拒绝冯浩,把自己留下,至少帮自己说两句话也好!不料他竟如此干脆地高叫“送客”,不由心头凉了大半截!
他被强行挟持着出了门口,却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一眼拓拔仁孝——
拓拔仁孝不是说天祚要他照顾自己的吗?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照顾”?
拓拔仁孝应该看得出来,自己是多么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啊!
拓拔仁孝看见赵苏的失望和悲哀的目光,却装作没看见,把脸转到一边,咳嗽了一声,对身边的近侍道:“好了,叫人来收拾屋子罢!”
竟是始终不看赵苏。
赵苏回过脸,已被强行挟持到了等在门口的马车门边。
内侍跪在车边,恭敬地说:“请三皇子上车。”
赵苏甩开钳制自己的内侍的手,冷冷道:“我会走路!”
怒气冲冲的一步跨上马车。
被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挟持着,坐在缓缓启动的马车里,赵苏突然想起了天祚帝,想起了耶律大石,想起了燕王妃,想起了这四年来,在这大漠关外的日日夜夜……
他心里一阵悲苦,突然觉得喉头梗塞,无法成言。
别了,大漠风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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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31 15:55 | 只看该作者
第一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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