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2日,华丽厂里第一个发病的打工妹,在医院跳楼自杀了。 “她很快就能出院了,”11月15日当我在医院里见到华丽时,她说跳楼的女孩很漂亮,皮肤很白,经常一个人对着镜子“臭美”,大家都叫她“美人鱼”,“她的病比我轻,皮肤上的斑根本不明显。”华丽用手揪着自己满是黑斑的皮肤,告诉我。 “美人鱼”来自贵州,18岁。 她们刚入院的时候,医生问过她们同一个问题,说过同一句话———结婚了没有?以后不要再干这个工种了 寸头,因服用激素而胖得有些夸张的脸,架副眼镜,皮肤黝黑,一笑,满脸上只有眼白是白色的———三氯乙烯使李冬梅原本洁白的牙齿,看起来像抽了几世的烟,满嘴黑黄。 29岁的李冬梅来自四川广元,第一次离家,第一次进厂,她根本不知道,打工,除了挣钱以外,还会有这么多痛苦。 李冬梅进的是一家电脑加工厂,她的工作是刷洗经过清洗液浸泡的电脑主板。每天,冬梅右手拿刷,左手戴上防静电棉手套,把一块接一块滴着清洗液的主板拿起来,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刷洗一遍,放下,再拿起……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块的主板经过冬梅的手,被清洗液浸湿的棉手套,到下班时不知要拧过多少次。 那是一个很大的车间,所有的窗都被封死了,只有几个很小的换气扇,还经常不开,以三氯乙烯为主要成分的清洗液,使整个车间充满令人作呕的臭味。冬梅8月初进厂工作,到8月底的时候就经常被熏得头晕,必须到车间门口去换几次气,才能挺过一上午。 冬梅和厂里的其他工人一样,进厂工作前没有得到任何培训,戴手套不是为了保护双手,而是为了保护主板。 9月2号,冬梅的脸开始发肿,舌头发烂,全身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痒得钻心,她的双手除了抓痒已没有时间再去清洗主板。这时,冬梅决定辞工——刚出来就得了这莫名的病,她自认倒霉。9月8号递了辞职报告,老板了解情况后,很痛快地说3天后来结工资吧。没能等到3天后,李冬梅的脖子已肿得和脸一样粗,晕倒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在老乡的帮助下,她被送进医院。“全身95%的皮肤严重溃烂,肝腹水……”冬梅向我讲述她入院后的情形:“脸上的皮肤都是裂开的,像暴皮的甜瓜,用药后烂皮结成黑痂,整个头就是个黑瓜,只有肿得合不上的两只眼睛,还露着一点眼白,就是个鬼啊!” 不光脸,冬梅全身都成了一个暴皮的瓜,没有裂开的皮肤也起满了水泡,光水泡里的液体一次就抽出300毫升。已裂开的皮肤让医生大伤脑筋,要护理,要防止感染,就要用药,由于冬梅的免疫系统被严重破坏,小小的一次感冒都会要了她的命,而一旦用药,冬梅的体温就会降低,就有可能感冒。几个医生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在冬梅的病房里增加一台暖气炉,每次护理时不但门窗紧闭,还要再打开暖气炉,以保持病房里的温度。“护士都说给我做一次护理,她们就像洗了一次桑拿。” 这样的护理,冬梅一天要做3次,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冬梅没有躺着睡过一次觉———一躺,裂开的皮肤就会粘在被褥上,就会大块大块地脱落。“打针都是问题,护士用手一捏我,再松开时她们的手上都粘着我的皮。”冬梅挽起她的裤腿,腿上,大片大片紫黑的疤痕中,零星点缀着没有烂过的白晰的皮肤,像装饰。 医生说,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三氯乙烯中毒者。 三氯乙烯是一种有机溶剂,作为清洗剂、萃取剂被广泛应用在电镀业、不锈钢器具制造业及电路板制造业等行业。三氯乙烯可经呼吸道、皮肤进入人体,中毒主要损害中枢神经系统,亦可累及脑神经、心、肝、肾,轻者会引起过敏反应,如出现药疹样皮炎,全身皮肤过敏,甚至全皮剥脱萃取;重者会损坏肝肾,甚至死亡。三氯乙烯中毒和苯中毒一样,是近年来严重危害打工者健康的职业病之一,死亡率曾高达60%。据了解,深圳市使用有毒有害物品的企业有3699家,全市从事有毒有害作业的工人有9万多人,95%的涉外企业都有职业中毒事故发生。 在这家医院里,近30位和冬梅一样的三氯乙烯中毒者,生活在莫名的恐惧中———她们刚入院的时候,医生问过她们同一个问题,说过同一句话———结婚了没有?以后不要再干这个工种了。 职业病的隐蔽性,劳动者知情权的缺失,使中国众多流水线上的打工者,因工作而把自己的身体置放在职业疾患的火山口,在日积月累中,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火山爆发的那一刻,却束手无策。 2001年,深圳一工厂26名女工化学品中毒;2002年,河南省一个叫朱裴店的村子里,200多人,占全村近一半人数的青壮年劳力,因长期接触粉尘而患矽肺病,有专家预言未来10到20年里,这个村子将会“缺氧而滞”;2002年7月,广东安加鞋厂12名女工正乙烷中毒……早在20多年前的马来西亚,为发展经济大量引进外资,发展以电子产品加工为主的新技术加工业,大量年轻女性进入工厂,而10几年后,这些女工中的许多人发现,想生一个孩子是那么困难———电子产品的加工中,要大量使用对人体有害的有机溶剂,职业中毒和有害金属辐射,导致她们多次流产或怀畸形儿。“我们为发展经济付出了一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