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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uo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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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寂之白金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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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06 | 只看该作者

  他真瘦。他的手臂,比我的身子粗不了多少……啊,料不到第一次碰到他的肌肤……

  他的喉结突突地跳动,在血液大股流失的时候,无法自制。强劲的年轻男子的血脉搏动……但迅速滞涩下来。他僵了,木了,鲜血遇到毒汁,冷凝为冻。我想离开,然两枚毒牙深陷入喉,嵌于骨缝,全身气力好象被抽取一空……我注入他体内的毒液与他给予我的血液一般多。

  空明……

  我不要你死……

  他仰天倒下。轰然一声,衣袂扬起尘埃。我伏在他的咽喉,抱住颈项随他一同摔落。

  空明……我只是要你看我一眼。   “这孽畜,又杀了空明!”

  和尚们的叫嚷,离得很远了。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百年金蜈的剧毒,非同小可。霎时间,他周身肌肉僵硬,人还没断气,面上神情已冰冷若死,连眨眼也不能。但他在动,啊——他竭力运动着左臂,如同他十五年来的习惯,做甚么事,总是用左手,他的左手灌溉她,抚摩她——

  我……一……

  他在狼籍的青石板上写字,用那炷冒着烟雾的香火。香头抵于砖地,发出微弱的嘶声,熄灭了。带着余烟画出灰黑的笔划。他艰辛地运臂。

  我,一,直,知,道,你。

  我艰辛地辨认。那些如烟的字迹。

  我一直知道你。他说。

  然后他又写,断断续续,我……不……会……

  我永远不会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未完的言语,起头那一撇,摇摇欲坠地划下,烟灭了,灰烬渐淡。越来越淡,终于拖着尾巴一颤。

  和他的呼吸一起断绝在一个字的开端。

  空明松开了左手,香束乏力地一歪。他垂目望着我,用力地,用力地合上了僵硬的眼皮。直到最后,我始终不曾辨认出他那神情,究竟是笑还是嗔。   他死了。是我杀了他。

17#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11 | 只看该作者

  和尚们暂时惊呆了。望着他临死写下的字迹,纷纭猜测,忘记了攻击。我有一点时间,可以抱紧他的脖子……很久以来,憧憬着的气息。但我想象不到这结局。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甚至看得清他的耳垂——他们说他有佛缘之相,那耳垂圆润得似粒垂珠,透红透粉。渐渐地青了。冷了。

  他全身肌肤泛起惨碧色,在刹那间硬冷。七窍沁出丝丝的血,黑紫色,从紧闭的眼睑下溢出血泪。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毒。可以在顷刻之间,杀死一个二十四岁的高大男子。

  我杀了空明。   “它杀了空明!”

  “大家一起上,打死这毒虫,替师兄弟们报仇!上呀——”

  和尚们的吼声重又爆发之时,我听到遥远的别院传来鸡啼。高亢地,刺破云霄。令我周身一颤。我无法遏制对于这种声音的恐惧,那是我天生的对头,我的天敌。我趴在空明身上,看着众和尚切齿围拢过来,脸相扭曲如殿周伏魔金刚般狰狞。

  鸡啼了。天亮了。我呆呆地想。

  往日这个时辰,是空明该去看她的时候了。

18#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13 | 只看该作者

  5 心 属于你的 我借来寄托 却变成我的心魔

  我看到青烟升起来,空气中有焦香的味道。也许那是我的错觉。太远了,我应该什么也闻不到。

  那缕烟雾远得成为一线,飘得高了,上端袅袅地散去,消失。像把一根头发劈破,能够劈成多少细丝?尽管细到看不见,但它们存在,越破越多,四面八方,张牙舞爪,紧紧地缠绕,再逃不开。

  怎么,世上有比我的腿更繁乱的东西。我的腿可以断掉,但有些东西却斩不断,理还乱,看又看不见。和尚们念经,说什么山藏在荠子里,是这样么?

诵经声隐隐传来,和着沉闷的钟声。我以为又是错觉,但听仔细了,原来是真的。

  沉闷的嗡嗡的人声,念着听不懂的经文。这样沉,一直沉到地底下去,九泉之下,滚动着不见生天的闷雷。在前殿,隔着几重院落,隆隆地过来,似车轮越滚越大,滚到当头只见黑压压,无处可逃。和尚们确是在念经,送行的度亡经。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走了。得好好地送。因为他,再也不回来。

  仿佛自长久的冬眠中惊蛰,我在那钟声里昂起头来。定了定神,才发觉九十九只脚都不听使唤了。我的身体有多久不曾移动过?已经僵直如死。

  眼前有一道光,白蒙蒙,封住了洞口。我费力地探头,触须所及,是凉的,软的,无形质的一层薄雾。却出不去,再是用力,竟然弄不破它。

  “玉宝,你不能去。”头顶传来白芙冷静的声音。   她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我不明白。一如那日她在大殿突然地现身,炸锅般的混乱之中唯有她,冷如冰,静如雪。   一片无喜无悲的空白。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日我伏在他冷却的尸身,和尚们切齿围拢过来,脸相狰狞如殿周伏魔金刚。他们不再怕我,或者恨意终于压过了恐惧——在目睹一个同伴被毒虫活生生噬死之后。四面八方,各色武器齐聚,向我狠狠砸落。

  “杀了它!”

  于是她出现。殿门外与迷蒙晨光一同涌入的是这女子飘飘的白衣袂,她银装素裹,长发及地,她的面容影绰在背光的荫里,圣洁不染片尘像人家供奉的观音菩萨。和尚们一定也这样觉得,他们看到她的刹那惊如泥塑木雕。

  “众位大师幸勿惊慌。吾乃本寺芙蓉花仙,这条蜈蚣精为害众生,我奉天命镇押它已久,不料偶一疏忽,致令它脱逃伤人,都是我监管不严,请各位大师恕罪。此妖性凶毒重,诸位暂且退后,让我来将它正法。”

  说罢随手指来,只见白光眩目,众人但听得滋滋声响,光偃声息后尸身上已失所在,唯剩一条焦枯蜈蚣死在地下,躯体被烧得断裂,流出墨绿色腥臭的汁液。和尚们呆瞪半晌,一众皆合十称颂:“阿弥陀佛,佛法无边。幸得仙子除此妖邪,拯救众生,功德无量。”

  仙子大慈大悲,还留下芙露仙丸,散与被孽畜咬伤的众僧服下。这仙药果然灵验,一服之后毒肿立消,疼痛即愈。受伤众僧都停止打滚呻吟,爬起来诚心拜谢。

  “善哉善哉,芙蓉仙子拯救众生,功德无量……”

  只有力战凶蜈的空明,因中毒过深,在仙子降临前已经断气。纵令仙药奇效,亦无法起死回生。

  芙蓉仙子默默站了片刻,白光旋身而起,在众和尚的如潮颂声中隐去。没留下一句话。

19#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16 | 只看该作者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冷冷地问。自从她把我从大殿带回来后,就一直关在土##被过滤##,一旦行动便有无形质的屏障相拦。我的道行差她太远,我逃不出去。

  几天了?三天,四天,我不记得了。我跟她没说过一句话。她如往日一般的寂静,而我,仿佛一场大梦,惘然初醒。

  在这低沉神秘、透着一丝阴冷的度亡经中。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我重复问道,“白芙,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她像没听见。我发起狠来,在洞穴内一通翻滚。芙蓉树根下的藏身处是我初生时发现的,一住一百年,随着身体的长大一点点掘宽,但仍然窄得很——对于我与人臂差不多同等粗细的身躯而言。平日栖息在此,需要将身子小心地一圈圈盘起来,方能安放开来。此刻蛮性发作,哪管这地方容不下我这庞然大物,夭矫掀腾,上下打挺,只弄得洞里泥尘飞漫,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却始终不能突破那层柔软的白膜。我精疲力竭,瘫软在狼籍之中。身子被土埋了一半。

  “放我出去啊!你听到没有?!”

  我尖声叫道。白芙沉默片刻,才道:“不行。现在他们都在那儿,我不能放你去送死。”

  “我要去看他一眼,就看一眼——白芙,你放我走,来不及了——”

  我的周身,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涌动着一种又烫又辣又咸又苦的液体,喉中阵阵直冲,似要喷薄而出。放我出去,来不及了——啊,来不及了,翻腾的尘埃落尽,我看到远处那小股青烟渐渐地低了,低了,终于完全不见。

  来不及了。我再也看不到他,哪怕是一具空壳。那细薄的唇,高挺的鼻,垂珠般的耳垂……第一次的最后一次的接触,他化为灰烬,永不重来。

  “白芙,你真狠心。你恨我杀了他——我不想杀他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他……现在看不见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瘫在泥土里,语无伦次。我想哭,但一条虫是哭不出声的,连眼泪也没有。

  “我没恨过你。我知道你不想,事情过去了,不必再提。”白芙道,“我只是不想你被人打死。”

  “你骗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一直在骗我!白芙,你早就修成人身了,还骗我说什么只有元神能够入梦……全是假的!我跟你在一起一百年,我什么都告诉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我一口气喊完。还未泄愤,又道:“我杀了小和尚,你想替他报仇,就放我去啊,放我去让我被那些秃驴打死、踩死、烧死——”

  “玉宝,我若想害你,当日何必救你回来。你自己想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如果你连这个也要怀疑,我真的没有话说了。”她幽幽道,隔了片时,叹息,“想不到一百年的时间,竟还是白费。终究是谁也不能明白谁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修得人身的事?你为什么不走?”我狐疑道,“你不是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么?既然已成人形,你干吗不去游历名川大山?”

  她不说话。难堪的沉寂中,和尚们诵经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何时停止的,我不知道。天又黑了吧,透过那一层乳白色的薄膜,隐约看到清亮如银的月色。池水反出粼粼光线。我抖落头上尘埃,在洞中焦躁地环游一遭。身下泥土湿漉漉的,有青鲜芳辣的气味。伸舌舐舐,凉到心里。

  这味道再熟悉不过。定睛看时,洞穴周遭的树根被我方才一番折腾,已是伤痕累累。白芙的血是无色的,所以看不出。但早已汩汩成潭。

  ——我让她流了这么多血。我却不曾看见。

  心里一颤。鲜辣的气味洋溢在我周围,吸入肺腑。像那次我被隔壁公鸡所伤,她刺破自己的身体从树心深处淌出清凉的汁,敷在我的断足。

  “白……白芙……你是舍不得离开小和尚吧?”不由自主,我怯怯开口,“所以你才不走……现在,现在……”

  我实在没脸再说一遍“他被我杀了”这句话。

  “还有你。我若是走了,你这么爱闯祸,怎么教人放心。你性子又急,与其让你知道了毛毛躁躁,不如不告诉你。待你也修成了,我再走也不迟。急什么,反正,日子还长得很。”她淡淡说道。

  我羞愧地把头扎在土里。她竟然是为了我!想起她折断自己的枝条幻为假蜈蚣,这才障过众和尚的眼救回我来。她耗损十年功力制成芙露丸,治好伤者,平息事端。一百年来什么都是她照顾我、护着我,一次又一次摆平我闯的祸,甚至不惜损伤自己的肢体。而我却只会惹是生非,捅下不可收拾的漏子就傻了眼,回过头来却有本事对她大喊大叫,还把她抓出这么多伤口……

  我还杀了她最喜欢的人——我们两个最喜欢的人。

  早就知道他心里只有她。我争的是什么?争到最后,谁也看不见他了。

  我们都失去他了。不,白芙失去他了。我从来不曾得到过。

  一切变成今天这样,都因为我的愚蠢和自私。白芙。她竟然,是为了我。

  全身冰凉。即使我有坚硬的壳甲,那股清芬冷汁仍然浸过周身,慢慢渗入硬壳之隙。我身上沾满她的血,如同那日沾满他的血。

  “白芙,我……我……”我一急,舌头又开始拌蒜。

  “不碍事

20#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20 | 只看该作者

  “想不到空明师弟竟然身藏佛骨。他生前真是怎么也看不出。”

  “是啊,我当了半辈子和尚,这还是第一次见着真的舍利子……”

  “空明师弟生前聋哑,莫非这便是异相么?……师叔祖,您说空明师弟是不是罗汉转世呵?”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佛骨、栗子,我全然不懂。只觉众人口气中突然对他尊敬起来。是否活着时无足轻重的人,总要在死后,才得到同类的一点重视?口口声声的“生前”,又令我觉得刺心。

  杂沓的脚步声停在面前。一人道:“多亏芙蓉花仙除掉妖魔,救了我们大家。只可惜空明师弟……”

  “师叔祖,是不是空明师弟命中有此一劫啊?”又一人大声道,我认得是那莽和尚空智,忽然啪地一声,掴了自己一个耳光,自怨自艾,“我不该把那畜生往他那边赶!空明师弟听不见声音,我当时竟忘了……”

  一把苍老嗓子缓慢地响起。沙哑的,是方丈的师叔了真大师。他望着这边出神半晌,低声道:“夙孽即宿缘,宿缘亦夙孽。劫便是劫,还问劫是何物?你们,好自为之吧。”

  和尚说话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老和尚尤甚。我烦躁不堪,只希望他们快点散去,不要在这儿不停地提起他的名字。

  还有,这了真老和尚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十分叵测似地,虽然他是对着白芙自言自语,虽然我看不见,总觉得这个老秃驴的嘴角正向我扯出一撇神秘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众和尚簇拥着老头:“师叔祖,咱们回去吧。这舍利子是佛宝,得回去上禀方丈,供于佛前。”

  “嗯,回去。回去……”

  他们走了。我呆在那儿完全忘了方才正在跟白芙说些什么。半炷香后,倒是她忽然开口。

  “恨你做什么呢。迟早,都会这样的。玉宝,别想太多了。睡吧。”

  我回不过神,半天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刚才那个来不及回答的问题。张着口接不上话。

  “睡吧。本来,谁能陪谁到永远呢。”她没理我,自顾幽叹道。

21#
发表于 2004-11-10 15:24 | 只看该作者
好长,,,,,慢慢看~~
22#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24 | 只看该作者

  “玉宝,醒醒。”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时日之过。许是这几天我着实累了。乍被唤醒,懵懵然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但觉自己正在移动——被一只手拖出洞去。

  我陡然暴起,什么都还来不及思想,身体已经做出反射般的回应,看也不看,上半身便高高昂起来。

  “玉宝!是我。”

  熟悉的声音及时制止了我的攻击。我收回毒牙,迷迷糊糊。

  “白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嘘,别吵!把这个吃了。”

  夜深人静,我还没完全睡醒,眨巴着眼睛望向面前这一身雪白的人儿。月光下她宛如剔透琉璃塑就,衣袂翩然,临风欲举。周身隐隐有缥缈的光华流转。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白芙化为人形的样子,张着嘴巴,看得呆了。

  她真的就像一个天上的仙子。云里雾里,往来不沾尘。

  素手伸到我鼻子底下。半透明的肌肤,纤指如玉,散发着冷冽花香。掌心一颗圆丢丢的珠子,淡淡的象牙黄,裹着一层润泽的微光,看去十分醇厚。

  “这是什么?”我一边问,一边已伸头过去,骨碌,不论好歹,先吞了再说。我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料吞了之后更饿。肚子空着还不觉得,这一有东西进肚,又这么一点点大,只觉它顺咽喉滚落胃底,在那里磨来磨去,搞得我肠胃如辘轳轮转。我吧嗒吧嗒嘴。

  “没尝出什么味道。还有没有?我还饿。”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我等着她再拿出几个给我,谁知半晌竟无下文。我也瞪大了眼睛。

  “没啦?就一个?”

  她摇了摇头。我舔舔嘴巴:“才一个啊!根本不顶用嘛,越吃越饿。在哪里采的?我也去,多弄些来。”

  她微笑:“这又不是果子。你上哪儿采去?”

  “难道是鸟蛋?”我大惊,平时我总是尽量避免招惹各种鸟类,即使是一只小小的麻雀,我张口便能吞了它,天性中的恐惧总是难以逾越。一想到鸟,唯一的反应便是逃。我嘟哝着往她裙子底下躲去:“你拿它的蛋时没被它看见吧?别……别被它追来……”

  白芙忍不住笑出声,捺住我的尾巴将我拖了出来。

  “什么鸟蛋,我掏鸟窝做什么?……你刚才吃的,是舍利子。”

  她用双手费力地托着我,笑着笑着,神色渐转凄清,终于笑靥尽敛。我张口欲问,她望着我,牵动嘴角,又浅浅笑了一下。

  “蛇栗子?”我登时开心起来。蛇怕我就像我怕鸟,这下可以放心了。不过……蛇跟栗子有什么关系?那东西倒是挺像栗子的,但没香味。莫非是蛇种出来的栗子?呸呸呸。蛇栗子……一壁胡思乱想,忽然灵光一闪,蛇栗子……这音节如此熟悉……

  “他们把他火化之后,剩下这个。这是佛骨,佛宝,可以增长你的修为,这样以后我就放心了……”

  白芙清甜的声音对面飘来,先是泠泠,后来渺渺,先是咫尺,后来,远了……远了……

  我的脑袋里仿佛抛火入油,轰地一下,冲天烧将起来。熊熊的烈焰,如果我还有一点脑子,也烧得连渣都不剩。不,剩下一句话,反反复复,像炼不化的骨殖。

  他们把他火化之后,剩下这个。

  他们把他火化之后……

  剩下炼不化的骨殖。佛骨,蛇栗子,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东西,证明他来过一遭。

  被我吃了。

  我看着白芙的脸,那秀逸出尘的容颜……不知怎的,眉目五官像被旋涡吸入,旋成白晃晃的一团模糊,旋转,旋转,旋转……我骇叫:“白芙!你的脸怎么了!……”

  喊到半截,嗓子突然哑了。我耳中充满烈焰燃烧的劈啪声,眼前一切,不单白芙,连夜空也熔成团团急转的涡流,迸出白热的光,一霎,如千万钢针直刺入眼。

  啊——!我惨叫,从她手上跌落,满地发疯般地翻滚。周身爆裂的疼痛,似生生剥去一层皮。石板地被我的身躯砸碎,四溅起丁冬的青屑。

  但愿我能碎了自己,就不用受这凌迟寸磔的痛楚。我是要死了吧。我一定是要死了。昏暗中我想,啊,如果死亡,竟是如此难熬……

  他被火烧着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吗?小和尚。他被他们烧了,他的身体……

  漫天卷地都是血红的火舌,一口舔去我身上一块肉。我听到壳甲坼裂的声音……滋……嘎……咝啦。我裂成无数的碎片。

  那么,我终于死掉了。

23#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29 | 只看该作者

  凉的,细细碎碎。下雨了么?洒在我灼热的脸上,冰彻入骨。

  我抬手去遮。两三点随风乱落,遮住了一半,漏了一半。眼皮上湿湿的,沿缝隙渗入眼里,像一场倒流的泪。眼珠儿有点疼,我随手去揉。

  扑朔迷离的水光里,看到她。高高地俯视,双手掬了夜露,纷纷扬扬洒向我。清凉的气息镇住神魂。

  “白芙……”

  我没死?

  我的头还昏着,半迷半醒,艰难地开口唤。一阵风过,卷起她的衣角,飘飘拂到我面上。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伸手掠开——手?!

  我的手!

  ……我做梦般地举起它们。远看,近看,贴在鼻子上。双掌十指,含入口里一咬,十指连心。疼。十片薄薄的粉红色的指甲,像十瓣桃花。

  我一个挺身坐起来。手心按着地上什么尖利的东西,忙缩回来,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肌肤,光滑而温暖,抚去柔若丝绸,不复是那冷硬的壳。

  我的手指在脸上一寸寸地移动。这是眉毛,这是眼睛,鼻子,嘴巴……

  甚至还有三尺青丝,泼墨般自颈后绕过来,铺撒于胸前。我抓住它,一低头看到自己##被过滤##的身体,圆润饱满。两点嫣红似花蕾,待放不放。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拨了拨它,只觉浑身酥软,好象听到破晓鸡啼,魂不附体。

  这是什么?这是我么?我用力摇了摇头,还是不很清醒。

  几件衣裳如从天而降的云彩,被丢到我身上。

  “以后做人了,不可再赤身露体。快穿上衣服。”

  我抓住那绸缎,又凉又滑,胡乱往身上裹,裹了又溜下来。人类的衣衫好复杂呵,左一层右一层,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伸。我将两手套入袖管,钻了半天,头却出不来。急得我想张口在那上面咬个洞,好安置脑袋。

  她叹了口气:“这往后也是大姑娘了,连衣裳都不会穿……”

  一面俯身帮我穿好了衣服。原来刚才我往头上套的是裤子。难怪没有领口。她的手是冷的,并不冰,然而没有热度。肌肤相触之处发出清冷的淡香,如云端天女,随手散去便是花开。我在这轻柔的十指下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对这具属于我的陌生的肉身感到惶恐。

2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31 | 只看该作者

  于是开始喋喋不休,十分兴奋:“白芙,我变成人了!你看,我真的变成人了!”

  指天画地地把手脚伸出来给她看。又抱怨:“人的衣服真是太麻烦了!”

  贴身肚兜,小衣,中衣,外褂,罗裙,云帔……一层一层,将女人裹成帖服平薄的纸人。像影里情人,画中爱宠。才子伸指拈来,很方便地吐口唾沫,贴在笔下所撰哀艳缠绵的传奇之中,博得万人感慨。如是多愁多病的才子,便吐一口血。说来大抵这也算得是女人的殊荣,但我在那套富丽辉煌的织金缎子袄裙里扭动着——我不安的腰肢,百足,百节,随便怎么动都有最灵巧的转折,生来注定是世上最不能安分的身体。叫我怎么帖服在那沉重累赘的层层绫罗里?

  我才刚刚做人,不到一盏茶的时分。

  白芙帮我穿好绣鞋。仙鹤衔芝花样。为什么又是鸟?脚下踩到石板的碎片,与一些金光闪闪分崩离析的屑末。隐约辨认出半条触须,那金色哑了,死了。我获得新生,炼狱般折磨之后,蜕去虫豸的死壳。

  “舍利子果然是佛门至宝。我也没想到,竟然立竿见影。玉宝,以后你便是人了,要记得,做人有做人的规矩,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不能不穿衣服、不能随便让旁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要明白对于人类我们始终是异物,如果人家晓得你不是人,会怕你、看不起你,诸多避忌……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凡事自己多留个心眼,不可作恶,亦不可被人欺负了去……”

  白芙从来没有这样地唠叨过。我只觉头脑发热,一切都是那么地新奇,虫豸的魂嵌入人的身体,百般骚动。我手舞足蹈、摇头扭腰,试着这新的躯壳,迫不及待要体验做人的滋味,她那长篇大论,口口声声“以后”、“不能”……我半句也没听在耳里。但——

  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她说。

  她要离开我了?一念及此,登时恐慌。从出生到现在,百年来我没有一日离了她。我不能没有她。

  “白芙,你要走了?——没有你我怎么办?你不要走!”我发起急来,没头没脑,张臂把她抱个满怀。正在替我整理腰带的双手随丝绦垂落,糯糯罗罗。我急得只差坐地耍赖。

  “白芙,别丢下我……”一壁不免又想,咦!原来人的身体抱起来这么舒服,双双玲珑温存女人身,拥抱于一处好似陷身沉香为屑的泥潭,只想就此沉沦下去永不再醒。我像往常习惯了的一般,把头往她怀里拱去,十分享受她的香气。

  谁知却被斩钉截铁地推开了。我眨着眼睛,不明所以。她真的不要我了?连抱也不愿再抱我一下。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玉宝,如今你也得了人身,我好歹放心些。你不能再在这里耽下去,这就走罢。”她脸上烧起红云,红云之外,却是苍白的。那两朵愈是鲜艳,其他地方愈白。白得简直像刻冰镂雪,没有温度。   我找不到她的温度。她把自己严严封死,拒绝再给我。

  “白芙,你终于要离开这里了么?——你要去哪儿?”

  “对,我要走了。你也走吧,玉宝。锦襕寺终究不是我们长久存身之处。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想过人的生活么?现在可以了。你看,现在你是多漂亮的一个姑娘,一定能得到人间所有的快乐。你想要什么,就去要吧。”

  “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她笑笑,伸手捋了捋我散乱的头发,“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也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你看天快亮了,快别耽搁了。以后一个人,别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玉宝——你——好自为之。”

  “可是我上哪儿去呢?”我喃喃地嘀咕。心里空荡荡的。真的么?我是人了。以后,都是独自,一个人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可是我想要什么呢?

  天色陡然漆黑,转瞬,灰蒙蒙地,一点一点亮起来。像一只灰背的鸽子,扑喇喇掠翅飞过锦襕寺百十间房舍。它所飞过的地方就亮了,然而亮得灰蒙蒙,前途茫茫。

  甚么都不分明。在这似幻似真的时刻,曙色清寒如水,如白芙的笑。荡漾不定,无根无蒂。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们却要走了。必须得走,没法再停留下去。

  这不是我们的地方。得走。

  钟声摇摇晃晃地响起,如宿酒未醒的醉汉,东倒西歪,淋淋漓漓地,在清晨认取回归的路,叩响家门。我听到遥远的人声。和尚们起来活动了。是该走了,不走不行。和尚庙里两个女人——留不住。站不住脚。

  可是,我上哪儿去呢?

  我动了动嘴唇,对着白芙渺茫似水中倒影的笑容,依然问不出声。

25#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15:35 | 只看该作者

长啊?到现在为止,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未完待续

26#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1 04:41 | 只看该作者

  6 每一个人伤心了就哭泣 饿了就要吃 相差大不过天地 有何刺激   那半老的妇人斜眼瞥着我,眼珠白多黑少,骨碌乱转:“我说,你可是想好了,真要吃这碗饭?”

  “是啊。”我随口应道。什么啊,她说的。哪碗饭?横竖饭还不是要拿碗来装,哪碗不都一样?话又说回来,她把我弄到这房间里坐了半日,连口饭也没给我吃,只是对着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是干什么呀!

  还拉我的手,捏我的腰——唉!这个又矮又肥满脸白麻子的半老婆娘——我才不要跟她亲近!鸡皮……呸,那个疙瘩起了一身。

  我格格地笑起来,闪身避开她的手。

  肥妇啧啧道:“哟,这小腰还挺活络的嘛!是块好料子。”

  废话,也不看我的原身是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了都不僵,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能不活络嘛。我暗自得意。肥妇又自言自语:“脸蛋儿不用说了,嗯,好生拾掇拾掇,怕是连我们桃姑娘也盖的过去。这孩子,算是来着了。”边说边揭起我的裙子,“手脚倒也秀气。”

  她在说什么?总之是夸我的好话。我知道我变人变得好,变得漂亮,这早已在锦襕寺的池水中得到了验证。虽然有生以来这是第一个赞美我的人类,但新鲜劲儿一过,我开始东张西望,心不在焉。

  而且我饿了。我又一天一夜没吃到东西了,这全怪那个什么姓黑的家伙。

和白芙分别之后,我离开锦襕寺,先去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当铺天福号偷了些金银,到酒楼去吃了一个饱。反正天福号已是注定要破财了——白芙给我的那套衣裳就是从他们的库房盗来的。据说是某败落世家典卖的死当之物,从前是千金小姐穿的呢。她还有点不安,为了我,她生平第一次做贼,赧颜愧疚。我可不管这么多,横竖那库房里堆满了好东西,闲着也是闲着。以前看了徒然羡慕,我用不上也是白搭,这回今非昔比,怎可不好好利用?痛痛快快地席卷了一番。   ——“除了鸡啊、鸭的,其他有什么好吃的,你们最拿手的菜,通通给我上来!”

  当我回想着酒楼里那受用的一餐,不由口中生津,骨嘟骨嘟吞了好几口唾沫。众伙计满脸堆笑,跑前跑后,殷勤备至,那些七碟八件,大鱼大肉……临走打赏给伙计一坨碎银。我听说体面之人会账后都会额外赏给人家小费的。我穿得这么体面不守这规矩那怎么成?

  “哪,这是赏你的。你们的菜烧得真好!人果然会吃。”

  “?……是,是,谢姑娘打赏,姑娘您吃好!慢走!下次再光顾!”

  ……真是舒服啊!难怪六道众生,但凡有点灵智的无不拼了命苦修,一意做人。原来人真的是世上最会享受的生物。我一抹嘴,大模大样,晃着身子步出酒楼大门——咦,旁边那男人,贼眉鼠眼,直朝我看。看什么看?回瞪他一眼。虽然我举手投足,是瞄着他在学样——人家才刚学做人嘛,总得找个范本瞧着,以免出了洋相遭人笑话。就他离我最近,不学他学谁?学你是姑娘看得起你,真是——

  况且此人哪有我出手大方。瞧他吃喝之后,不但不打赏伙计,就连酒账也不会,一推桌子扬长便走。奇怪的是,伙计居然也不要他付账,还追到门口点头哈腰赔笑。

  “黑爷,谢您光顾!您吃好了,蒙黑爷您多照拂小店,黑爷您……”

  什么黑爷啊,看他生就一张驴脸,五短身材,穿一件油绿袍子拖到地上,简直是脖子比腿长,脸比脖子长,那副尊容教人看了便厌烦。我若不幸变成这等模样,宁可打回原形。亏他还趾高气扬,鼻孔冲着天,伸手把那伙计一推。

  “去去去!别挡路!”扭头看到了我,眯起小眼,把两三根鼠须捻了捻,从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

  “这姑娘,庞儿亮呀。怎么,独个儿来喝酒?爽气!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我黑五这么大街小巷地转,从来也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小姐啊,瞧着面生!”

  “我没喝过……没喝酒,我饿了好几天,方才尽忙着吃饭了,哪还顾得上喝酒。”我道。本想说我没喝过酒,一想这黑什么的家伙讨厌得很,不要被他笑话,忙临时改口。不打算再理他,我转头问那伙计:“这人是干什么的?”

  谁知他口里哩哩罗罗地嘟囔着直往后退,连头也不敢抬。我待要再问,他竟一转身,溜了。

  “姑娘,何必去问那厮,你想认识我,直接问我不好么?怕什么,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咱们多亲近亲近,不就熟了么?”那家伙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折扇,打开来好整以暇地扇着,故作斯文,“敢问姑娘仙乡何处,看你的样子定是一位千金小姐,但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宝眷啊?”

  他说些什么,学人家秀才拽文酸溜溜的,只可惜那张驴脸实在让人一瞧就想吐。我听得半懂不懂,不耐烦起来:“你管得着么,让开,我要走了。”

  他拦在门口左摇右晃,涎皮赖脸,只是不让我过。我恼火起来,虽然白芙叮嘱我不可泄露身份,遇到这种拦路恶狗,说不得我也只好使出法力将他打翻了。正要出手,只听他嘻嘻笑道:“姑娘不肯说?我就猜到,你一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玩耍的吧?嘿嘿,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回家的,既然出来了就得好好玩一玩,是不?方才在酒楼里我就看到你了,怎么,大小姐家

27#
发表于 2004-11-12 13:58 | 只看该作者

唉,故事太长了

真为难,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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